第2章
麵對慕寒陽堪稱低聲下氣的懇求,鳳清韻懨懨的不願多言,隻輕聲道:“師兄那位齊賢弟還未醒嗎?”
“沒有。”一提起這個,慕寒陽的語氣一轉,當即不好起來,“齊賢弟內傷未愈不說,沒想到子卿也被……甚至子卿受的傷竟比齊賢弟要更重一些,他卻硬生生忍了一路沒告訴我……那老狐狸的手段實在是下作!”
他言及朋友受的苦難,那副感同身受的懊惱模樣實在真切。
做慕寒陽的朋友大抵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事,隻不過慕寒陽那些自認為肝膽相照的友人,卻未必和他一樣一片赤誠。
至少在鳳清韻得知的消息中,分明是他那位齊賢弟求娶狐女不成,惱羞成怒想強占,所以才被狐主所傷。
這倒是真應了白若琳那句,她大師兄隻是腦子不好,親疏不分,本性並不差。
然而她本性不差的大師兄,卻並不知道他身旁的師弟剛剛被他毀了六十年的修行。
此刻的他正在為新結識的朋友受了委屈而憤憤不平:“狐主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動手,妖主卻連麵也不出,妖族果然俱是一丘之——”
然而他把話說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什麼,驀然截住了話頭,一下子有些慌亂道:“清韻……師兄不是說你。”
鳳清韻輕聲應了一下:“無妨,我知道師兄不是說我。”
慕寒陽見狀還想再說什麼,鳳清韻卻已經不想再糾結這些了,他抬手把慕寒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了下去:“我明白師兄的來意,我這便去請木老夫人。”
言罷他微微起身,留慕寒陽一人略有些愣神地看著滑落的指尖。
有一絲說不出的異樣順著指尖攀上心頭,好似有什麼東西即將如眼下的月色一樣從手中逝去了。
不過很快慕寒陽便回過了神,意識到鳳清韻終於鬆了口後,他也終於露出了些許笑意:“麻煩你了,清韻。”
鳳清韻掐了決梳洗,聞言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語氣間帶著些許敷衍,可惜慕寒陽並未聽出來,還緊跟著道:“等你今夜請完木老夫人,明天一早,便以仙宮的名義警告那老狐狸,這次的帳——”
鳳清韻一聽這個,動作當即一頓,話都沒聽完便打斷道:“此事不妥。”
慕寒陽呼吸一滯蹙眉道:“有何不妥?”
“妖族與仙宮素來交好,每年天門大典狐主皆親自前來。”鳳清韻道,“怎可因此等小事,傷了仙宮與狐族的和氣。”
慕寒陽一口氣沒上來:“……人命關天,清韻,你管這叫小事?”
鳳清韻轉身和他對視,那副一言不發的樣子像極了三百年前他被魔尊一劍敗於天門,慕寒陽匆匆趕回仙宮時看到的樣子。
他心下猛地一跳,當即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人命關天,”鳳清韻重複了一遍,直勾勾地看著他道,“師兄,狐女的命便不是命嗎?”
慕寒陽一噎,而後總算意識到了鳳清韻的態度到底為何如此,心下
反倒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還好,他隻是聽信了傳言,並非和我不睦,亦並非記恨於我。
於是他回神立刻解釋道:“那些隻是傳聞,齊賢弟他並非那種人——”
“狐主親自托人送來了那日經過的玉碟,言辭懇切,不希望我仙宮因這等低劣之人和狐族產生嫌隙。”鳳清韻指尖一掃,從虛空中夾出了一枚玉碟,“方才大殿之上,顧念師兄顏麵,未拿出來,眼下鐵證如山,師兄要看嗎?”
慕寒陽的反應倒是完全不出鳳清韻的意料:“他們狐族最擅長此等狐幻之術,我和齊賢弟相知相遇整整三年,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為人——”
“我和師兄相知相遇整整六百年。”鳳清韻卻驀然道,“可這六百年間,師兄何時像信任外人一樣信任過我呢?”
此話一出,偌大的寢殿霎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這句話堪稱振聾發聵,直接把慕寒陽先前所有心底不敢麵對的可能全部蓋棺定論了。
他喉結微動,麵對鳳清韻的指責好似充滿了不可思議。
一時間誰也沒有言語,空氣狀似凝滯了下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率先收回目光,語氣冷淡道:“師兄不信也就罷了。”
他垂眸挽好頭發,轉身理了理衣袂道:“我去請木老夫人,至於仙宮和狐族……不可能也不會因此等小事而產生嫌隙,我也不會以仙宮的名義再同狐主談什麼,師兄請回吧。”
外人皆道鳳清韻對慕寒陽百依百順,可唯獨慕寒陽本人清楚,他這個小師弟看似溫和純正,實則行事間自有自己的一套準則,外人幾乎無法越雷池一步。
曾經的慕寒陽尚且可以一試,如今看來,他不知何時已經被劃到了準則之外。
意識到這點後,慕寒陽呼吸一滯,而鳳清韻一副懶得多言的樣子好似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使得他喉結微動,忍無可忍道:“……清韻,你我相識六百餘載,從你還是顆種子時,我親手把你種下,到現在你卻覺得我不信你——”
慕寒陽好似真的被傷到了一樣,他震驚於鳳清韻的言語,完全不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哪裡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一時間都有些口不擇言。
“可我倒是覺得近三百年間,我越發看不透你了!我的師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開始囿於這種所謂的人情世故,拘泥於這些俗務……”慕寒陽語氣艱澀道,“你實力百年未進,雖為渡劫,卻被這些凡人才會惦念的事耽誤至此,簡直就是明珠暗投,你就從來沒想過——”
刺耳的詞句在耳邊炸開,鳳清韻聞言驀然閉了閉眼。
俗務,師尊留下的仙宮,對他的師兄來說隻是俗務。
仙宮那些敬仰慕寒陽的弟子,對他來說,也隻是俗物。
他的師兄在山下快意恩仇,為天下人當英雄的時候,似乎從未想過,那些真正該由他庇佑的人到底如何。
見鳳清韻閉眸消極以對,慕寒陽心頭卻驀然升起了一股說不出的焦躁,期間還混雜著
難言的慌亂。
鳳清韻這幅樣子不像是小時候犯了錯乖乖低頭任由他訓斥的模樣,反倒是哀莫大於心死,無所謂也無所顧及的模樣。
這完全不像是他記憶中那個,對他百依百順,亦步亦趨的師弟。
為此慕寒陽幾乎是在潛意識中慌不擇路地,想要給他溫順善良的師弟找一個借口,於是口不擇言道:“我早就說過,都是因為當日魔尊引誘於你,所以你才——”
鳳清韻驀然睜眼:“師兄!”
慕寒陽好似被掐了脖子一樣驟然安靜了下去。
“在下技不如人,和旁人無關,謹遵師兄教誨,日後定勤加修煉。”鳳清韻轉身,一副懨懨的語氣道,“木老夫人我會親自去請的,師兄請回吧。”
他一提到魔尊,便連架也不想吵了,轉移話題的模樣也充滿了敷衍。
如此態度,倒和先前那副空靈又非人的妖族模樣判若兩樣。
可這抹若有若無的如人一般的鮮活氣息卻和養大他的人毫無關係,何其諷刺。
慕寒陽隻身站在陰影中,聽到此話後麵色卻比先前所有時刻都要危險。
過了半晌,他語氣放緩道:“清韻,你本為妖族……先前師兄失言,妖族中亦不乏拜入我仙宮門下求學者,其所思所想與人族無意,可魔道是不一樣的。”
他壓了脾氣循循善誘,言語間卻絲毫不掩蓋他對魔尊不知從何而來的敵意。
那不像是正道魁首對魔道至尊的敵意,反倒像是狼王對覬覦自己伴侶的競爭者而衍生出的敵意:“魔道之間儘是些狼心狗肺之徒,尤其是魔——”
“我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