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圓圓的外星蛋
左子良看到了一間寂寞的屋子。門廊外的餐廳環堵蕭然,除了一張餐桌一無所有(甚至連椅子也沒有),餐桌上擱著一坨黑乎乎的東西。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帶灰塵的樹葉和橘子皮的氣味,並不臭,但是混合起來讓人感覺這氣味奇妙,不想多呆。
整個門廊淩亂得如同凶案現場,幾隻鞋散亂放置,地板上布滿錯綜複雜的黑色腳印,一路延伸到屋內客廳黑黢黢的地方。牆壁倒是十分乾淨,但乾淨得令人感覺不適,左子良花了會兒才找到不適的來源: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連幅糊弄人事的掛畫都沒有。
他很難想像王子虛在這間屋子裡生活。
「你家裡這是遭賊了?」
王子虛說:「上次請貨拉拉到家裡來搬書,把地上踩臟了,一直沒來得及拖。」
他也有點不好意思,進洗手間拿拖把。
左子良打開大門旁的鞋櫃,一股陳腐的鞋油味撲麵而來,鞋櫃裡隻有兩隻磨得快沒毛的拖鞋,顯然不適合這個季節,猶豫再三,他最終沒有換鞋。
他走進屋左右瞧瞧,客廳也貫徹了和餐廳一樣的極簡主義風格,除了一架破皮的沙發,牆角堆著一堆沾滿灰塵的大包小包,彆無他物,連台電視機都沒有。
左子良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到「空曠這個詞來形容彆人家,但王子虛家確實很空曠。他估計自己說話都會帶回聲。
「你們家真的遭賊了吧?連家具都被搬空了。」
真的有回聲。如同金屬般冷硬的共鳴聲在耳邊盤旋。
王子虛拄著拖把出來,尷尬一笑:「本來就沒有什麽家具。以前家裡窮,有些家具能省就省,後來也就這麽一直過下來,感覺也不影響生活,就一直這樣了。」
這間屋子久未有客人造訪,王子虛和屋子本身都沒有做好準備。他想要給左子良倒杯水,但連一次性的茶杯都找不到。
左子良說:「你以前事業編,工資不高,但在工薪階層也算是中等收入了吧?家裡就沒點積蓄?你看你這屋子,跟被炸過一樣。」
「我的錢,一半都拿去買書了。」王子虛指著客廳說,「你現在看到的不是這個家原本的樣子,之前家裡真不空,到處都堆著書,這不是都拿去基地去了嗎?」
「那你倒是舍得為公司奉獻。」
「我已經把買書的錢賺回來了,還有餘。」
「另一半呢?」
王子虛說:「另外一半,拿去給我爸治病去了。」
「什麽病?」
王子虛沒有回答,認真拖地。
左子良說:「能去你臥室看看嗎?」
王子虛說:「請便。」
左子良去了一會兒,又回來了,說:「伱的衣櫃裡,隻有你自己的衣服。」
「她把衣服都帶走了。我檢查過,她把自己的東西,什麽都帶走了。」王子虛說。
「一件不剩?」
「一件不剩。」
說完,王子虛歎了口氣,轉身到洗手間,從洗臉盆上拿起一枚發卡,遞給左子良:「或許隻剩這一件吧。」
左子良接過發卡,那是一枚閃閃發亮的十分精致的發卡,但也僅此而已,並不是什麽名貴貨。
左子良回到餐廳,王子虛將拖把還回洗手間:「地上剛拖,有水,小心滑。」
「情況我大概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了,我沒有什麽要問你的,除了一個問題:這是個什麽玩意兒?」
王子虛看到左子良掩著鼻子,指著餐桌上一團橢圓形的黑色物質道。
「什麽?」
「這個。」左子良用力伸了伸手指,仿佛給他的這句話加上著重號。
他指著的餐桌上的那東西灰不溜秋,坑坑窪窪,呈橢圓狀,看上去十分邪惡。房間裡有股淡淡的氣味,就是從這東西身上散發出來的。
王子虛頓時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良久後,才說:
「這看上去像是個外星人下的蛋。」
左子良說:「你家裡來了個外星人,在你家餐桌上下了個蛋,你竟然毫無察覺嗎?」
「如果是那樣我肯定會察覺的,我隻是說像是個外星人的蛋。它一定不是個外星人的蛋。」
左子良盯著那東西看了半天,說:「如果你說這的確是個外星人下的蛋,我也會信的。」
王子虛說:「哦,我想起來了,這應該是個柚子。」
「柚子?」
左子良盯著桌上那東西,沉默良久。
如果這真的是個柚子,那將是左子良此生見過的最可悲的柚子。
「你為什麽會想到將一顆文物級的柚子,當做餐桌擺件?」
左子良有時候說話有點刻薄。
王子虛找了個垃圾袋出來,說:「我買它回來是為了觀摩它,後來放時間長了,就忘記它的存在了。」
「觀摩是什麽意思?觀摩?」
左子良臉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瘋狂科學家,在用他熟悉的詞彙講他完全不理解的概念。
王子虛揮手:「幫我過來撐一下袋子。」
左子良幫他撐開垃圾袋,看著他雙手抱起軟趴趴的黑色柚子扔進去。餐桌上留下一灘惡心的液體。他彆過臉,屏住呼吸。
王子虛說:「我那篇小說裡麵有一段,寫的是那個妻子質問丈夫為什麽柚子爛了放桌上不扔。我想看看一顆柚子放多久會爛,於是買了一隻帶回家觀摩。」
左子良問:「寫小說需要考慮這麽多嗎?」
「對啊,需要考慮的問題,比你以為的要多得多。」
王子虛將垃圾袋接到手中,認認真真地紮緊,不讓腐敗的氣味漏出來。談起小說,王子虛似乎忘記他老婆丟了這事:
「就比如說,我那一句話最開始寫的是蘋果。因為蘋果是生活中最常見的水果。但是寫完之後回頭一看,覺得這缺乏文學真實性,一看就感覺是編的。」
「文學真實性?」左子良重複了一遍這個短語。
王子虛說:「如果我說桌子上有個水果,你第一時間想到什麽水果?」
「蘋果。」
「對嘛,」王子虛說,「所以一看就是編的。」
左子良感覺自己大概懂了:「所以你想要觀摩柚子,和它建立感情聯結?」
王子虛說:「倒不是感情聯結這種東西,我具體想看看柚子放多久後會腐爛,腐爛的過程中會不會太臭。如果柚子腐爛的氣味跟抹香鯨爆炸的氣味一樣臭,那就不成,那樣都還不丟掉,男主角就有點太過分了。」
左子良緩慢點頭:「我大概了解你對小說的付出了。不過即使是柚子,你的男主角也太過分了。」
王子虛伸出手:「我去洗手。」
等待他洗手時,左子良坐在椅子上思考。他思考得很認真,光頭下方的額頭緊鎖,仿佛一個發皺的鹵蛋。
王子虛洗手也很認真。柚子的汁液有股淡淡的汽油味,留在手上後殘留下被酸腐蝕過的質感。他花了很久才把這種質感搓掉,等洗完手,他又變得陰鬱起來,因為他想起自己老婆離開了。
他走出來,左子良對他說:「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講。」
「你姑且先講講。」
左子良說:「我先不講,我先問問,你老婆給你留的紙條上麵,具體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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