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何以前倨後恭
「違規提拔」的後麵一般跟著半句「帶病上崗」。出乎大眾印象的是,你如果舉報某人任人唯親丶排除異己,一般是很難有調查結果的。因為這種空有帽子缺乏實際內容的舉報極難取證,沒有證據的控告與捕風捉影沒什麽兩樣。
捕風捉影的舉報有關部門每天都要收到一打,如果事事都認真調查刨根問底,不僅得罪人,連日常工作都沒辦法開展。但違規提拔就不一樣,規定就是規定,違規提拔的內容往往明明白白丶清清楚楚丶白紙黑字地寫在人事檔案上,明眼人隻需一掃,即可看出問題所在。
張倩的違規提拔就屬於這類問題。
張倩當年在搭上某個「圈內」大佬順風車後的三年內,經曆了從區到市丶職級晉升丶重點培養丶進班子等火箭般的提拔。
根據規定,提拔後在某職務上必須任職若乾年份才能進行下一次提拔,初被某單位錄取後也需要一定時間的服務年限。拿出張倩的檔案,會發現她的任職經曆堪稱爭先恐後,每一次提拔都踩在上一次提拔的底線上,每到規定時限過後她就能迎來提拔。
然而問題出在張倩初次提拔,也就是她從區到市這一道檻上。規定上寫得清楚,張倩的條件不能在當年度錄用到市裡,除非她具有研究生學曆。
她確實有研究生學曆,不過是在那次提拔的半年後。她當時在讀在職研究生,隻差半年就能拿到學曆,嚴格摳規定的話,她是不具備錄用條件的,但她的門路讓她繞過了這一硬性要求,提前一年被錄用上了。
就是這麽一提前,她才趕上了權力最後的窗口期,一步登天,那之後,她的門路就調任了,她也開始了原地踏步。
單從人事檔案上看,張倩的履曆上隻有這麽一個「小瑕疵」。她的門路相當清楚規程,將她的各種資質準備得整整齊齊,也打通了一切應該打通的關係,這背後的運作是否合規姑且不談,至少反映在紙麵上是合規的。
除了碩士研究生畢業時間對不上這麽一個「小瑕疵」。
王子虛跟大領導反映的,也就是這個「小瑕疵」。
當然,他和沈劍秋還聊了很多其他問題。不然也不至於花上兩個小時。
道理很繞。在老地方的咖啡廳,王子虛坐在熟悉的座位上,跟寧春宴解釋了半個小時,她才稍微跟上王子虛的思路。
「所以,你搞得那麽複雜,弄得那麽不愉快,頂著那麽大的壓力,最後你反映的問題,就隻是張倩提前了半年說自己碩士畢業?」
寧春宴看著王子虛,眼神似乎在說,兄弟,這也不值當啊。
王子虛木然喝了口黑咖啡:「嗯。我能反映的也隻有這了。」
寧春宴將細瘦的胳膊放在桌上:「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呀?」
王子虛搖頭。
「我掌握的,就隻有這一個證據。其他沒有證據的事,沒法說。」
說完,他停頓片刻,又道:「而且,隻反映這一個瑕疵,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王子虛眼睛直視前方,不動聲色地又喝了一口黑咖啡,味道極苦。
寧春宴盯著他的臉,盯了一會兒,放棄了問他達到了什麽目的,以及他想要達到什麽目的。
她攏了攏頭發,坐端正身子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我陪同了。」
王子虛轉頭看她,臉上第一次有了情緒:「為什麽?」
寧春宴認真地說:「以壯聲威。」
她又說:「如果今天隻有你一個人來,怕是要又被張倩給欺負死。沒事,今天咱是順風局,不要像上次那樣了哈,精神點。」
「……」
王子虛並沒有嘗試糾正她的想法,隻是默默偏開了頭。
沒有等多久,張倩就來了。氣勢洶洶地來了。
這次她換了個香奈兒的手提包,緊緊夾在腋下,直奔兩人而來,到了眼前,將包示威般地重重往桌上一放:
「王子虛,你到底想乾什麽?」
王子虛抬頭裝傻:「不是你要跟我見麵的嗎?」
「我問伱昨天晚上是想乾什麽?」
這話單聽起來有些歧義,遠處服務生的麵孔轉了過來看這邊,張倩伸手將包間的簾子拉上了。
「還有,她為什麽也在這裡?」
張倩很不禮貌地伸手指著寧春宴。
寧春宴霸氣打開自己的蔻馳包包,從裡麵掏出一支發夾,把頭發在腦後紮起來。
生氣,但我什麽也不說。氣勢不能落下。
何況我的包包比你的貴。
王子虛說:「她是我朋友,我昨天就約好跟她見麵有事要說,見你隻是順帶的。你要有什麽事,說完趕緊走。」
張倩抱著雙臂冷笑。同樣的舞台同樣的演員,不就是為了在同樣的地方把麵子找回來嗎?那點小心思當誰不知道?
其實她這樣想還真想錯了。王子虛並不是想把麵子找回來。他昨天已經把該乾的都乾了。張倩的麵子能值幾個錢,有什麽好找的?
寧春宴湊過來,用隻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咬著牙說:「好樣的,就這樣懟她,你要再像上次那樣慫了,我乳腺都要被你氣堵了。」
王子虛有點鬱悶,因為他覺得上次他沒慫。他慫的時候寧春宴都沒見過。而且說什麽也輪不到他來為她的乳腺負責。他指著座位對張倩說:「坐。」
張倩冷著臉:「我不喜歡你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跟我說話。」
王子虛不耐煩起來:「你愛坐不坐,不坐就站著說。」
張倩咬了咬牙,坐了下來低聲道:「王子虛,你昨天衝動做的那事兒,有沒有考慮自己的下場?你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嗎?」
她又說:「你不要以為文會上出了一次風頭就算贏下所有,我告訴你人們忘性是很大的,你的作品沒有你想的那麽重要,彆以為能夠被人傳誦上千年,人們每天要忙的柴米油鹽太多根本沒有空餘功夫在腦子裡塞下一個你,過幾天你的風頭過去了大領導也不在乎你了。你再想想你現在的行為會後悔的。」
張倩的話很多,王子虛隻是默默聽著,聽完後,他隻用一句話,就擊破了張倩好不容易繃起來的防線:
「張倩,我要辭職了。」
張倩努力凝合起即將四分五裂的五官:「你要辭職了?你乾嘛要辭職?你現在已經夠混吃等死了,這麽大的人了連婚也沒結,為了賭氣,連現在的生活都不要了嗎?你文會獎金也就10萬,你不會以為你真能靠稿費活著吧?」
張倩說完,寧春宴用有些哀憫的目光看著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了解王子虛,卻連王子虛早已結婚了都不知道。活在自己世界裡不見天日的是她才對吧?
王子虛說:「你彆誤會,我隻是覺得這份工作不太適合我,我的精力也不太能支撐我同時做太多事。至於我的生活嘛不用你操心。」
張倩有些走音:「你還有什麽事?」
「考研啊。」王子虛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說的時候甚至想笑,「我得趕緊考上南大,否則,有人要來找我算帳了。」
張倩不明白他話裡的邏輯,她感覺昏昏沉沉,身體搖搖欲墜,唯一吸收進大腦皮層的信息,隻有王子虛將要辭職這一點而已。
「你真以為你拿辭職來說事,你就沒有軟肋了嗎,我告訴你……」
王子虛打斷她說:「張倩,你搞錯了一點,今天是你要來找我說話,不是我要找你說什麽。對你,我無話可說。收起你在官場上學的那套色厲內荏的東西吧,對我沒用,我都是要走的人了,你想聊就聊幾句,不想聊就走,不然都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張倩的臉色幾經變換,最後才冷著臉道:「你跟大領導究竟說了什麽?」
王子虛喝了口黑咖啡,慢悠悠地說:「大領導昨天已經和我達成了共識,那就是你不適合擔任任何領導職務。」
在張倩動搖的目光中,他說:「哦,可能再過不久,會把你調到某個開發區鄉鎮或者某個偏僻單位吧,到我們單位來跟我們局長當同事也是有可能的。」
張倩的表情終於驚恐起來,她的臉色逐漸變得像死人一樣慘白,嘴唇也失去了顏色。
「為什麽?」
王子虛說:「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領導會這樣覺得啊?!」張倩有些歇斯底裡,「我今年就該提拔為副處了啊!」
王子虛眨了眨眼:「因為你不適合擔任領導職務啊。」
看著張倩目瞪口呆的表情,王子虛說:「其實隻是這樣就不錯了,因為照我看來,你不光不適合擔任領導職務,你連當公務員都不適合。
「你喜歡奢侈品,脫離群眾,沒有服務人民的意識,你做公務員,不僅和你的人生信念相悖,不利於你自身發展,也不利於你做好工作。把你下放到基層也挺好的啊,可以磨礪你的精神和道德情操,對你是有好處的。」
張倩一拍桌子站起來,口水差點噴到王子虛臉上:「你在跟我開什麽玩笑?我當了這麽多年公務員,論級彆我比你高得多,你憑什麽在大領導麵前這麽說?你懂什麽?」
黑咖啡已快見底,王子虛一邊喝,一邊直勾勾地盯著她,似在看什麽笑話:「反正我已經跟大領導這麽說了,大領導也連夜打電話把處理意見告知組織部了。接下來你跟我發脾氣也沒用,你要找,你就去找大領導吧。」
寧春宴在一旁憋笑到快要憋出內傷了。
之前張倩說是為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