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名將的挽歌(下)
雀鼠穀的山道上,方重勇麾下銀槍孝節軍,被自己的嶽父王忠嗣,領著四萬精兵重重包圍!
令人感覺諷刺的是,這些圍困他的軍隊,多半都是來自安西丶北庭丶河西丶隴右。很多熟麵孔,很多人都跟方重勇有過命的交情。
甚至在戰場上幫他擋過箭矢!
至少當時是這樣。
而此時此刻,他們卻拔刀相向,馬上就要兵戎相見。
方重勇心中感覺無比的悲哀,比基哥那天夜裡就宣布賜死他還難受!
「王忠嗣,老子不服!」
方重勇將疾風幻影刀插回刀鞘,指著麵前眾人說道,已經怒發衝冠!
「你有何不服,都可以說出來啊。
我今日大義滅親,有的是時間聽你說道。
不要說你隻是阿秀的夫君,就算你是我那不肖子王彥舒,得聖命我也照殺不誤。」
王忠嗣冷著臉說道。
「十歲那年,我便是沙州刺史。
在任上四年,保一方平安。在我任內,吐蕃人不敢來河西飲馬。這四年,我算不算大唐鐵壁?」
方重勇大聲質問道。
王忠嗣不答,他不知道這些事,但他身邊的王思禮肯定知之甚詳。
當時在河西走私,王思禮便是豆盧軍軍使,誰拿得多還用說麽?
「吐蕃人圍困沙州羅城的時候,是誰帶兵擊潰達紮路恭!又是誰領兵追擊吐蕃軍到瓜州?
你們當中沒人知道麽?」
方重勇再問。
對麵依舊是一片沉默。很顯然,這裡麵有當事人,甚至還不少。
「我帶兵千裡迂回,擊潰吐蕃禁軍,奪取源門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我帶兵伏擊吐蕃騎兵精銳於土門樓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我為隴右邊軍籌集軍餉軍服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麽?
哦,對了,嘩變,無能狂怒!因為變不出財帛來急得跳腳!
得到我送來的糧餉,伱們說了謝謝沒有?」
方重勇連珠炮一般的發問,對麵一眾將領都不吭聲,甚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哼!就這熊樣,還敢來說本節帥是罪人!」
方重勇冷哼一聲,繼續質問道:「這些都不說了,畢竟你們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本節帥帶兵橫掃西域的時候,你們當中是有人在的吧?
高仙芝,在怛羅斯是誰救你一命的,沒有我力挽狂瀾,你腦袋早就被黑衣大食呼羅珊總督砍下來當球踢了!
現在還敢攔在我麵前,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方重勇指著對麵的高仙芝大罵道。
高仙芝連忙用胳膊肘擋住臉,羞愧得恨不得從馬上栽下來!
聽到方重勇的話,山道兩旁的弩手,都不自覺的將手中硬弩放了下來。
每個丘八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也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是非觀。
這些都不會被皇權影響,也不會因為皇帝一道聖旨而改變。
方重勇是什麽人,他們心裡都很清楚。當初對方帶他們橫掃西域,萬國臣服,黑衣大食丟盔棄甲,木鹿城被付之一炬。
那是何等的瀟灑快意!那是他們可以給子侄輩吹噓一輩子的榮光!
更重要的是,方重勇不欠他們一文錢的軍餉!每次的賞賜,一匹布都沒少!
在這些人看來,方重勇是一個善於指揮,公平大氣的主帥!
這種人,不該死在這裡,死在自己人手上。
「某帶著你們痛擊黑衣大食的時候,帶著你們降服西域各路妖魔鬼怪的時候,可曾虧待過你們?
一場又一場大勝,本節帥坑過你們沒有?
啊?你們倒是說說看?」
方重勇指著眾人大聲質問道。
聽到這話,高仙芝丶李嗣業丶白孝德等人,都翻身下馬,自覺的退到旁邊,讓出前方的道路。
人心都是肉長的。
他們是人,不是機器,也沒有被基哥控製大腦!他們知道好歹,知道是非,知道是誰在作妖,是誰自毀長城!
今日的方重勇,何嘗不是明日的他們呢?
方重勇尚且如此,他們誰又能幸免悲劇收場?
很多事情,不能拿出來說,一說就是眼淚。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誰敢說今日的事情,將來不發生在自己身上?
「好,就算那些事情你們都忘記了,四王之亂總該記得吧?皇甫惟明現在已經在鄴城另立朝廷了,賊軍肆虐河北河東,你們彆說不存在吧?
我問你們,是誰去朔方,擋住了叛亂的回紇人?
是誰帶兵救援河東,死守太原城?
是誰勸服蔡希德,讓他歸順我大唐?
是誰打得史思明不敢過赤塘關?
那些賊軍難道都是自儘的麽?
我帶著銀槍孝節軍浴血奮戰討伐河北賊軍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本節帥倒是要問一句:我何罪之有!銀槍孝節何罪之有!
我們是犯了哪一條國法?哪一條軍規?
如此大功,朝廷不但沒有賞賜,反倒是要誅殺功臣!
這就是你們追求的國家大義,三生報國麽?
報效君王就是這麽報效的麽?
以怨報德,何以抱怨?
王忠嗣!
就因為那位昏君暴君的一句話,你就要大義滅親,你就要斬國之棟梁,你就要殺為國奮戰的將士!
你這愚忠的蠢人!是非不分,善惡不明!
聽聖旨,是行小善是拘小節;殺功臣,是行大惡是作大孽!
你不配為將!」
方重勇狠狠的發泄了一番,嘴炮罵了個爽。
然而他也知道,這其實並沒有什麽卵用。真要打起來,他一點勝算也沒有。
噓!
王忠嗣捏著嘴吹了個口哨。
山道兩旁的伏兵,頓時沒入山林之中。他身後堵路的大軍,識趣的退到路邊,將兵戈放到地上,以示自己並無威脅。
王忠嗣翻身下馬,走上前來,解下自己腰間的佩劍,雙手遞了過來。
方重勇連忙下馬去接,然後一臉複雜的看著王忠嗣,不知道對方是玩的哪一出。
「阿秀她們,都去了汴州。你就不要回長安了,去汴州吧。出了雀鼠穀就繞路,隻怕聖人在蒲州還有伏兵。
今日一彆,再見或許便在沙場之上兵戎相見,你多多保重吧。」
王忠嗣歎息說道。
「嶽父,何苦要保那個昏君?」
方重勇勸說道。
「聖人將我養在宮中,形同父子。
知遇之恩,更是無法償還。
聖人可以負我,我卻不能負聖人,此為忠孝之道。
王彥舒以後跟著你了,他一直少不更事,遠不及你聰慧果敢,你以後多多提攜他便好了。
至於聖人……」
王忠嗣苦笑搖頭,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去吧。」
王忠嗣大手一揮,還站在路中間擋道的人,立刻都躲到一旁。
「嶽父保重。」
方重勇對著王忠嗣抱拳行禮道。
他翻身上馬,對身後隊伍大喊道:「加速行軍!」
看到不會發生大戰,銀槍孝節軍從將校到士卒,都長出了一口氣。不是說他們怕死,而是誰也不希望這樣絕望的死去。
三千兵馬快速通過了雀鼠穀,走得無比乾脆,整個過程都是有條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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