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同
交淺言深是大忌,「張公子」很謹慎,跟方重勇等人推杯換盞走了三輪酒令後,就找了個由頭說有急事,不慌不忙的帶著隨從們離開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跟方重勇說什麽重要的話,當然了,方重勇的態度也是一樣。
從見麵到離開,二人都隻知道對方的姓名,以及他們各自的老爹是誰而已,其他的都隻能靠腦補,或者回去以後慢慢打聽。
「這位張公子,感覺很不簡單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說道,今天這頓飯,真是吃得一波三折。
「確實,身為張相公之子,卻如此低調,喜怒不形於色,當真是……」
元結形容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去說。因為他發現方重勇貌似也是這樣的人,某些話說出來有些不太好。
「方使君,行卷之事,如果太為難的話,不辦也是可以的。剛剛京兆府尹說什麽科舉舞弊,隻怕這次科舉……」
一直沉默不說話的杜甫,忽然提起這一茬來。
「唉!」
方重勇長歎一聲,隨即對杜甫與元結二人叉手行禮說道:「二位放心,雖然如今某已經不是朝廷命官,與二位一樣,也要參加這次科舉。但你們可以放心,行卷之事,某還是有幾分把握的,絕對不會信口開河。」
方重勇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嗯?
杜甫與元結二人一愣,為什麽感覺自己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呢?
元結連忙壓住內心的焦急,壓低聲音問道:「方使君辭官了?」
「也不算吧,隻是任期到了,來長安述職而已,不算是辭官。」
方重勇很是隨意的擺了擺手說道。
誒?
坐對麵的杜甫與元結二人嚇得差點跳起來!好不容易找到一條粗大腿,可不能說沒就沒啊!
「那方使君剛剛說的……考科舉?」
杜甫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打結。
「哦哦,最近雜事太多,應酬也多,忘記跟二位說了。某今年也參加科舉,與你們是一樣的。所以現在咱們算是一同參加科考的考生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重勇摸摸後腦勺,爽朗笑道。
大哥,玩人也不是這麽玩的啊!你都當過刺史了,還回來考什麽科舉啊,難道是為了「體驗生活」?
杜甫與元結二人麵露苦笑,這些權貴們的思維,還真是難以琢磨。
元結迷惑不解問道:
「方使君啊,正常來說,述職之後,便是等待選官,隻要在家中等待就行了。如果說真要努力的話,那要做的事情,難道不是疏通關係,讓朝廷儘量安排一個好一點的新官職麽?
這科舉考試,考完了要等待三年接受朝廷的所謂考察不說。就算這三年時間過完了以後,還是要參加選官,和現在又有什麽區彆呢?」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杜甫亦是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方使君,某年輕的時候,也是認為來了長安洛陽,功名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然而之前去洛陽參考,一敗塗地,榜上無名。現在又家道中落,方才知曉人間疾苦。
方使君年紀輕輕就擔任了刺史,可謂是前途無量,又何苦跑來科舉呢?某倒是想進國子監,從此科考高人一等,但就這點都做不到,實在是沒法跟方使君相提並論。」
杜甫十分坦率的說道,也算是自曝其短了。
那麽杜甫為什麽說他不能學方重勇,找關係進國子監鍍金,然後以國子監生的身份參加考試呢?難道他不知道這樣的身份,對於科舉會有很大便利麽?
其實不能這樣做,並不隻是他沒有後台的問題。
而是國子監的招生,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弊端,可以說是招生毫無底線毫無原則。但是即便是這樣,它也有一條原則是在始終堅持的。
那便是國子監的入學年齡,必須在十四到二十歲之間!死標準硬標準,達不到的話,宰相來了都不管用!
這既是為了杜絕長安權貴們把國子監當做無腦「刷資曆」的廁所,也是大唐社會整體崇尚神童,鄙視庸人的社會風氣使然。
大唐的社會風氣,功利性極強,而且並不諱言當官就是為了追求名利。這跟明清時候風氣保守,明明是千裡為官隻為吃穿,卻偏偏要說自己做官是為了開天下之太平,大不相同。
在唐代,假如一個人都中年了,卻還在國子監讀書。
那麽按照正常情況,等他科舉中第,起碼都是五十歲,甚至五十五歲以後的事情了。至於能不能當上官……其實還是不說比較好,因為現實太過殘酷,這樣的人,被授予官職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
以古代的醫療條件,五十歲以後屬於隨時都可能因病去世的年齡。這樣的官員,其潛力與投資價值,已經十分有限!換言之,國子監的官員們,得罪了也就得罪。
這樣的人,五十多歲以後好不容易發達當官了,不想著趁著生命的餘暉好好撈錢好好享受,難道還能整天琢磨著怎麽去咬那些,曾經得罪自己的人麽?
所以,國子監就是明火執仗的歧視那些年紀大了還沒讀過書的權貴!並以此當做最後一塊遮羞布!
不管是誰,超過二十歲,他們都不伺候了!
方重勇能夠順利拿到「畢業資格」,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莫欺少年窮」。沒有哪個官員,會把一個十多歲就當過刺史的小孩不當回事的!
杜甫也想進國子監混資曆。但問題是,他想進,哪怕身後有權貴相助,可是人家還收麽?
他都三十多的人了。
這是時代的悲哀,也是杜甫的悲哀。人到中年,仕途上的各種機會之門,都在悄無聲息的關閉。
從前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現在卻發現,隨著年齡的增加,麵前的攔路石不是變少了,而是變得更多,更高大,更堅固,更加難以逾越。
「某這個官,都是靠著父輩恩蔭,靠著聖人提攜。如同沙上建塔一般,風一吹就倒了!」
方重勇站起身,走到杏花樓二樓的圍欄旁邊,眺望遠方。
「某不想活在父輩的恩蔭之下,讓外人一提起某,就說這是方節帥之子!
這次科舉,某隻想證明一下,就算靠自己的力量,某也能在官場上闖出一片天來!」
方重勇擲地有聲的說道,那本就高大魁梧的身材,此刻顯得更是如同巨人一般。
然而杜甫與元結二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眼前這位方衙內,到底是故意在他們麵前裝逼呢,還是真就幼稚成這樣。
按道理說,也不至於啊!
連他們二人都明白,想進入官場,沒有家族的鼎力支持,沒有父輩們的恩蔭,那是寸步難行的。就更不提進入官場以後如何了。
誰敢說混官場都是自己的能力啊!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為什麽這位官宦之家出身的方使君,會有這樣「狂妄」的想法啊!
「方使君當真是誌氣過人……誌氣過人啊。」
元結醞釀了半天,最後豎起大拇指,說了一句無關痛癢的廢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異常尷尬。
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裝逼裝過頭了,方重勇這才歎息說道:「某的情況,與伱們所想的不太一樣。某現在不是想做更大的官,而是要暫時隱退避禍。其間隱晦之事,某慢慢說與你們聽。」
方重勇順勢坐下,給杜甫與元結二人倒酒。將杯中的「三勒漿」一飲而儘,方重勇這才說起他自己的故事。
「某九歲那年來長安,本要入弘文館進學。然而聖人朝令夕改,令我輟學不說,還給了某一個檢校千牛衛中郎將的職務。
雖說這官職是虛職,啥也不頂用,但那是一個普通孩子能有的麽?」
方重勇忍不住抱怨道。
杜甫與元結二人木然點頭,果然,這就是高端局裡麵的高端玩家麽,確實跟他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