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山河長在嗎?山河若不能長在那還有什麼能長在?”
“人不長在,山河當然長在。”
“山之前是不是山,河之前是不是河,並非一成不變。”
晏青禾站在山腰,看著遠處那座模樣模糊起來的仰夜城眼神有些飄忽。
他身邊沒有人,所以他當然也不是在和誰對話。
他身後有一座土墳,新墳。
他些話,都是他和他的車夫,也是他的伴讀,更是他的夥伴以前說過的。
“我曾走過很多地方,聽過許多當地人講的故事,看過許多古籍,然後我才發現山河並不長在,蒼藍江邊的那些山一年比一年小,每年都有坍塌,也許幾百年幾千年後,山就不在了。”
“山崩塌落入大江,大江截流不知道改向何處,於是河也不在了,一千年能看到山河,一萬年還能看到山河,一百萬年一樣有山河在,可,那不是同一座山同一條河。”
“比山河還不長在的是人,比人還不長在的是業,今日這幾畝薄田是你的,明日可能就成了彆人家的,今日這些銀錢是你的,明日就成了彆人家的。”
晏青禾自言自語至此便停頓下來。
這些話都是已經死去的同伴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而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晏青禾並不在意。
雖然他從心裡認可他的書童就是他的家人了,可在他心中依然還是覺得書童隻是個書童。
書童的學問,怎麼可能超過他呢?就算不是超過,又怎麼可能及的上他呢?
此時回憶起來,他才明白書童要說的話不是山河,不是田地,不是銀錢,甚至不是一件東西。
是執念。
他知道晏青禾的執念是什麼,所以不止一次旁敲側擊言辭委婉的勸說。
可晏青禾從來都不把這些話當做什麼忠告,什麼良言,什麼貼心話。
他隻是當做一個小書童跟著他讀了一些書之後的賣弄,是想得到他認可的表現。
直到在這仰夜城裡,小書童在臨死之前才用直白的話語告訴他,執迷於曾經失去的,將會失去更多。
“山可能不是那座山了,河可能不是那條河了,可大地還是這片大地,天空還是這片天空。”
晏青禾自言自語道:“執念也不是執念,執念是活著的目標,勇氣,和理由。”
“死去的人聽不到你說的話,你也不是在說給死去的人聽。”
年輕的白衣僧出現在晏青禾身後,在那座墳邊。
他手裡拿著一朵不知道從何處采來的白色鮮花,俯身放在墳前。
“我和你有不要的經曆,卻有相同的行為。”
白衣僧緩步走到晏青禾身邊站住,也看向遠方,但他看向的不是那座仰夜城,而是更遠更遠的地方。
人的眼睛終究有窮極之處,比更遠還遠的地方其實是看不到的。
“我也曾不止一次如你這樣勸說自己,時而勸執迷,時而勸放下。”
他們兩個,看起來長相竟然有幾分神似。
白衣僧說:“後來座師告訴我說,彆人勸你放下不外兩種,一是為你好,怕你放不下反而傷了己身,二是為彆人好,怕你放不下奪走彆人已經占有的東西。”
“座師說,這兩種人不管說什麼其實不重要,為你好也罷,為彆人好也罷,他們都是勸彆人放下,而一旦你自己開始勸自己放下,那你得到的絕不會是釋然,是寬容,甚至勸放下得到的也不是放下,而是懦弱。”
“憑什麼我在失去東西之後還要接受彆人勸說的放下?憑什麼連我自己都要勸說自己放下?”
白衣僧側頭看向晏青禾:“我走進禪寺,你走向天下,我們走了不一樣的路,可我們得到的一定相同。”
他的視線在晏青禾臉上稍作停留後,就再次看向遠方。
“你知道我走進禪寺要修行的從來就不是放下,禪經佛法能讓我體悟到的也不是釋然,我能在禪經佛法之下還能堅持己見,那便無人可以摧毀我之信念。”
“而你打算以雙腳丈量天下,並非是想知道這中原江山到底有多大,你是想知道,我們曾經失去的有多大,你走過的每一步看到的每一幕都不會讓你釋然,一定會讓你更為執著。”
晏青禾微微點頭。
白衣僧道:“這幾年來你我很少再有書信往來,但你我到了什麼地步彼此都很清楚,我們沿著分彆時候就設想好的路線走著,最終在這裡彙合。”
“這是出現了偏差,因為本該彙合的地方是萬裡之外的長安,是那座竊賊建造起來的天下第一雄城,是在那裡看一看我們失去的天道。”
晏青禾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你在大彌禪宗修行的禪經佛法好像也不是很正經,你也沒經過什麼釋然放下和寬恕之類的洗禮。”
白衣僧微笑。
“去突玉渾的時候,我哪裡知道大彌禪宗和彆的禪宗不一樣。”
他看著遠方說道:“那年我們一起麵對絕境,去的時候還是開開心心的,那一天我還和你說過,若真的成了,放下也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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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天就給了我們當頭一棒,當天就讓我們知道了什麼叫絕望......你我當時也是坐在這樣的一座山上,也是一起看了這樣的落日。”
“然後我們決定分開走,我們要修行,你選擇行萬裡路我選擇讀萬卷書,可是現在看來,你行萬裡路但沒有悟到該悟的東西,反而是讀萬卷書有所成,而我......讀了萬卷書也沒有用處,反而是萬裡路讓我明悟。”
“如果我們當初走向彼此的選擇,也許現在的成就與明悟會更好些,不過也好,走了錯路但最終還是得到了我們想得到的東西......力量。”
原本好像更應該少言寡語的白衣僧,此時話很多。
原本喜歡說話的晏青禾,此時卻顯得有幾分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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