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瑞慶在回家族的路上,始終心神不寧。
徐績在離席時候的那個眼神,初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可越是回想,越是後怕。
其實今日到場的人,多數都是第一次見到大寧的宰相。
對於此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們也都是聽來的,並無直觀。
有些人在離開的時候還在議論,說堂堂宰相也不過是耍了個敲竹杠的把戲而已。
可盧瑞慶不這麼想,他總覺得事情絕非如此簡單。
雖然今日之事,換做任何一個當官的主持都可看做是輝煌政績,徐績未必真的滿意,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可徐績這樣治大國的人能看得起烹小鮮?對付他們這些人,在場麵上,於徐績來說不外是烹小鮮罷了。
一場酒席,就能湊出幾百萬兩賑災濟民的銀子出來,這事就算上報朝堂,陛下聞之也會欣慰,可那也一樣上不得台麵,不是治國之術,小道而已。
“糟了。”
盧瑞慶忽然醒悟過來什麼。
他忽然提高聲音吩咐車夫道:“我換馬回去,車馬按照正常路徑回去。”
車夫連忙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停下來,盧瑞慶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但此時按捺不住心焦,於是帶來幾名護衛騎馬趕回家裡。
一路上都沒敢耽擱,近乎晝夜兼程。
等到了家,盧瑞慶也沒有顧得上休息片刻,直接到了盧家老太爺的居所。
這位老太爺馬上就九十歲了,平日裡大部分時候都在兩個地方。
一是暖房裡看看他養的那些花花草草,二是在陽光正好的時候蓋著個毯子休息。
他到家的時候才過正午,算計著老太爺就在院子裡曬太陽就一路趕了過去。
盧家老太爺盧端像是睡著了,可聽到盧瑞慶的腳步聲就睜開了眼。
盧瑞慶還沒到近前,盧端就先開口問了一句:“露了什麼破綻?”
盧瑞慶快步過來,俯身道:“父親,我可能還是疏忽了。”
他將在益州的事仔細講了一遍,盧端隨即微微搖頭:“你們啊,都以為徐績隻是想敲敲竹杠打打秋風,都以為你們自己聰明不把徐績放在眼裡。”
他扶著扶手要坐起來,盧瑞慶連忙上前攙扶。
坐直了身子,盧端語氣略顯嚴肅的說道:“隨隨便便的就被人家徐相把各家底細都給試出來了,還覺得是你們隨隨便便打發了人家呢。”
他看向盧瑞慶道:“聽你腳步聲急,又比正常歸期早了不少,就猜到大概是出了什麼差錯。”
盧瑞慶道:“父親,確實是我疏忽了。”
他看著盧端說道:“一開始我開出兩萬兩的時候,徐績看起來雲淡風輕,且三言兩語,就把那筆銀子定為打造囚車,這幾句話,讓在場的人全都心神不寧了。”
盧端道:“所以徐績根本不用說什麼,你們自己就得往上加價......徐績要看的就是你們加價多少,你剛才說他後來臉色陰沉的走了,那就說明各家的底蘊已經讓他猜出來個大概,他很生氣,生氣偏居西南的這些本不該能翻出風浪的人,竟能累財如此。”
“你開口送出去十萬兩,他不在乎這十萬兩,是這十萬兩背後的東西,人啊,總是會有一個限度。”
他幽幽說道:“你有一百文錢,我說我需要一些幫忙,你給了我一文錢,我嗤之以鼻,說用這一文錢給你挖個墳坑,你怕了,於是給了我十文錢。”
“十文錢依然不多,你給了也不會那麼心疼,畢竟你還有八十多文,而徐績卻猜到了,你能給十文錢,給的那麼痛快,就證明你至少有一百文錢。”
他看向盧瑞慶:“況且,盧家也不隻是有一百文錢。”
盧瑞慶道:“我想到了,所以急匆匆趕回來向父親請示接下來要如何萬全應對?”
盧端搖頭:“哪有什麼萬全應對的法子,這就如亂世時候,一個娃娃懷裡揣著個大金錠走在路上,彆人本不知道他揣著個什麼,有人問,他馬上就把金錠取出來給人看。”
盧瑞慶臉色暗淡下來:“都是因我不小心。”
盧端道:“糟心,但也不必那麼糟心,壞事是被人家一眼看破,好事是被看破的人太多了。”
盧瑞慶聽到這話稍稍遲疑片刻,然後眼神逐漸明亮起來。
“父親是說,法不責眾?”
盧端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六十歲的人了,還是沒長進,若徐績因一句法不責眾就不能動手,他何必把你們都召去?”
這位九十歲的老人扶著椅子起身:“不想動手的時候才有法不責眾,想動手的時候叫一網打儘,我說這是好事,是大不幸之中的那一點小幸罷了,對於徐績來說,蜀西南的事哪有什麼法不責眾,葉無坷在益州能斬一千多顆人頭他徐績就不敢?”
“他是宰相,他有什麼地方會輸給葉無坷?能在大寧皇帝陛下眼睛看著的地方執掌朝權二十年,你們卻覺得人家隻不過是會敲竹杠的無賴......諸多世家中落如此,也不是沒道理。”
“唯一的好處,也僅僅是大家都被徐績把底細給引出來了,徐績有一網打儘之心卻暫無一網打儘之力,他也是稍稍心急了些,不然等著高真十萬大軍南征歸來再動手,我們誰能從那張網裡出去?”
盧瑞慶微微彎著腰跟在父親身邊:“都是因為我一人之罪,讓家族受害。”
盧端道:“徐績既然能這樣試探你們,就說明他已有動手之心亦有動手之力,差了些是差了些,他大概也沒打算真的一網打儘。”
“人不是野獸,因為肚子餓才出門狩獵,一看實力二看運氣,有實力碰不到獵物也是餓著,有運氣抓不到獵物還是餓著。”
“人啊,當你覺得自己已經如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