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
作為大寧立國之後的第一位宰相,權力結構幾乎完全繼承了楚時候的規模。
宰相府就是徐績日常辦公的地方,雖然距離未央宮也不是很遠,可這無疑給了他絕對的自由,也讓他看起來擁有近乎於至高無上的地位。
宰相府極大的那間書房裡有一張大到讓人難以置信的桌案,從這頭到那頭差不多需要走上八十步。
書桌中間那一條鏤空,雕刻著讓人過目難忘的萬裡山河圖。
平日裡官員們就分坐在這長長的桌案兩側處理公務,而徐績就坐在書桌的最遠端。
夜深的時候,這書房總算也歸於安靜。
徐績沿著桌案一步一步的走,他的手放在桌案上感受著這張桌子上象征著的巨大權力。
“明堂。”
一個看起來頭發花白的老者俯身走到徐績身邊:“應該是出事了。”
徐績看了看他,沒有接話。
他繼續往前走,手指依然沒有離開那萬裡江山圖。
“明堂。”
老者彎著腰跟在他身後繼續說道:“布衣失蹤了,他在安排完斷線之後就沒了蹤跡,我猜著應該是廷尉府下了手,明堂......”
徐績嗯了一聲:“我知道你隻有這一個兒子,布衣是在府裡長大的,小時候我也經常抱他,我也是把他當晚輩來看待。”
老者眼眶微微濕潤:“布衣一直都將明堂看做他人生的榜樣,也將明堂視為最敬重的長輩......”
他的話第二次被徐績打斷。
徐績道:“布衣是個聰明孩子。”
老者張了張嘴,似乎已經明白了徐公的態度。
“老薛。”
徐績走到門口負手而立,抬頭看著遠空之上那一輪分外皎潔的明月。
“你有沒有發現就算都是晴空夜裡也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滿天繁星,有時候一輪皎月,星辰璀璨的時候月亮就沒有那麼明亮,月亮光華奪目的時候星辰就黯然失色。”
老薛還是彎著腰回應:“老奴也好奇。”
徐績道:“沒什麼好奇的,天下道理就該如此。”
他看著那一輪皎月像是有些出神。
“大寧立國人才濟濟,每個人都像是天上一顆璀璨星辰。”
徐績抬起手指向明月:“可陛下是月啊,總是那麼光華奪目,所以再璀璨的星辰也得收起自己的光芒,也得在月下黯然。”
老薛再次張了張嘴,可他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想打斷徐公的話,他想讓徐公救他的兒子,可是不敢,他已經習慣了在徐公麵前唯命是從。
“昨日一場小朝會,風向就變了。”
徐績語氣平淡的說著話,可是這平淡之中儘是黯然。
“三品以上的,我以為他們都會明白我的苦心,隻要按照我的預想進行朝堂改製,他們將來都是輔臣。”
徐績道:“他們在和我表忠心的時候,一個個恨不得趴在地上說話,可陛下隻用了這樣一件小到無關痛癢的事來試探他們,他們就原形畢露。”
“陛下是真的隻想為那些稍顯無辜的人開一條恩路?當然也是,可那隻是表象,陛下是用這樣一件小事來測測人心,看看這三品以上的官員有幾個是站在我徐績那邊的。”
徐績自嘲一笑。
“我不讚成,他們不開口,但紛紛點頭,陛下問我為何不讚成,我說國法既然定了就該嚴苛執行不能有絲毫妥協,今日改一點,明日改一點,那豈不早晚亂了規矩。”
“陛下問他們,你們是不是和徐績一個看法?他們啊,一開始還真是點頭來著,可就是沒人敢直接說是的陛下,我們和徐公都是一個看法。”
“陸重樓說,大寧立國是推翻了一個錯的王朝,而大寧的律法有九成是從舊楚沿用下來,這些律法是不是也過時了,是不是也需要補缺,是不是也需要改變?”
“他站起來看著我說這不是什麼妥協而是改善,律法一成不變就跟不上時代往前走,舊楚如果都是對的就該堅持不變,那當初又為何要推翻舊楚?”
徐績回頭看向老薛:“陛下隻是點了點頭,他們那群人立刻就變了風向,一個個的表態說讚成陸重樓的想法,那真的是陸重樓的想法?”
老薛已經有二十年沒在徐公身上看到這種淡淡悲涼,如果是在過去的話他一定會心疼,可現在他沒空心疼徐公,因為他的兒子不見了。
他耐著性子聽徐公說話,沒有打斷已經算忠心耿耿。
“老薛。”
徐績道:“我執掌朝權二十年,可能真的太久了。”
他想說,久到我已經生出錯覺來,我可以靠著這二十年大權獨攬去對抗皇權,去對抗那天空之中唯一的一輪皎月。
聚星辰之力,破獨明之月。
是不是可笑,可是這可笑之事出了我徐績誰還敢想敢做?
徐績再次看向老薛:“老薛,趁著布衣應該還能堅持你自己走吧,你跟我幾十年,我能給你的也就是這點自由。”
老薛咧嘴苦笑,眼神渙散。
徐績:“我......”
後邊的話沒有說出來,他擺了擺手示意老薛可以退下了。
這位獨攬大權二十年的宰相抬頭看著那輪皎月,眼神裡的不甘和憤恨如同箭一樣。
“陛下甚至沒有自己開口,隻是讓陸重樓代他說了那樣幾句不疼不癢的話,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