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湯站在那久久都不能說話,他在惶恐,因為他真的好像已經快要忘記陛下最初起兵是為了什麼,陛下一開始要的並非是這天下江山。
那一場著名到現在依然被百姓所稱頌的冀州馬棚議事張湯沒有參與,可他知道陛下那天說了些什麼。
陛下一開始想的隻是輔佐一位明主,推翻暴楚的統治以解救天下黎民。
可是當陛下看清楚了那些所謂的義軍比起暴楚對百姓的壓迫絲毫也無改變的時候,他在冀州喊出了那句:這江山萬民與其交給你們,不如我自取之。
大寧為何在立國之後僅僅二十年就超越了之前有史記載的千年王朝?不管是周還是楚,用了一千多年都未曾達到過的繁華盛世陛下隻用了二十年。
因為陛下依然還在為了那個目標而努力。
“徐績想與朕下棋。”
皇帝語氣平緩的說道:“他要下的棋沒在那張棋桌上。”
張湯俯身道:“陛下,仁慈。”
是啊,如果陛下不是仁慈的,那徐績何至於能在大寧做二十年的宰相?
一個在立國之前就犯過錯的人陛下依然願意重用,就是因為陛下知道徐績有才,隻要徐績把他的才華都用在正道上,大寧百姓的日子會因為徐績而變得更好。
二十年來陛下為何一直不動徐績?因為前二十年徐績還算兢兢業業。
可是當陛下準備對朝廷格局與製度改革的時候,徐績開始變了,他舍不得他的相位,所以他想與陛下掰掰手腕。
“朕這些年來始終都在思考。”
皇帝示意張湯跟他走走,張湯立刻跟了上去。
“在立國之前朕的師父李先生曾經與朕聊過許多治國之策,那時候他就說過,宰相專權實為國家之弊,舊楚數百年曆任宰相賢明有德的加起來也不超過五位,剩下的都是諂媚妖邪貪枉無能之輩。”
“朕可以保證用人以才,可朕的子孫後代未必都有朕這樣的識人之明,如果朕的子孫後代之中出現一個廢物做了皇帝,再任用親近無能之人專權,隻一代大寧必衰,兩代大寧必亡。”
“李先生說的話朕一直都在思考,可朕沒有從一開始就廢掉相位是因為時局不同,剛剛立國,需要有這樣一個有才的人專權辦事,不然的話新臣舊臣混雜的朝廷就會散漫無度。”
“可現在不同了,大寧蒸蒸日上,是時候對朝廷製度加以改革......徐績以為朕針對的是他,他不信朕真的是要改善朝局,當然,他可能也信,但信與不信他都不想認命。”
皇帝說到這稍作停頓,眉宇之間是遺憾是失望。
張湯則是滿心的震驚,因為這是陛下第一次對臣子直接說出對徐績的不滿。
“朕曾親口和徐績說過,縱然朝堂改製他依然是首輔之臣,朕習慣也喜歡把事情都放在明處來說,可咱們的徐公不習慣也不喜歡。”
皇帝看向張湯:“剛才你也是第一次對朕不滿,這不滿壓了五六年才敢說出口,你問朕當時為什麼不讓你徹查,你其實早已想過答案,你隻不過是在耍滑頭,想讓朕親口說出來罷了。”
張湯俯身:“臣,確實......曾妄揣聖意。”
皇帝道:“說說看。”
張湯跟著皇帝的腳步,一邊走一邊說道:“臣猜測,陛下這近六年來非但沒有讓臣徹查當年唐安臣之案,反而對徐績略顯縱容,是因為陛下想讓他做那個撥弄風浪的人。”
皇帝道:“話說的這麼委婉,是怕朕把你說的話報告給徐相?”
張湯連忙俯身:“臣不敢,臣隻是愚鈍,唯恐說錯了。”
皇帝道:“說錯了有什麼,朕因為誰說錯話而罷了誰的官還是斬了誰的頭?”
張湯看向皇帝:“陛下扣俸祿......”
皇帝一擺手:“今日不扣。”
張湯鬆了口氣。
他繼續說道:“這幾年來徐績都在撥弄文武之間的是非矛盾,陛下大部分時候聽之任之,是因為朝廷從來都就不該一團和氣,文武一團和氣的結果隻能是陛下被蒙蔽。”
皇帝道:“就這一句話,你比陸重樓要強。”
這話說的隨意,可張湯馬上就反應過來陸重樓這幾年並未起勢的緣故大概如此。
陛下曾經極看重陸重樓,甚至比看重徐績還要看重,很長一段時間內,朝臣們都在猜測徐績的接任者就是如今官任吏部尚書的陸大人。
皇帝邊走邊說:“陸重樓有一樣不好,他和徐績都覺得既然國家安穩昌盛太平就該放鬆軍備,就該讓將軍們解甲歸田,就該由文官來指揮武將。”
張湯道:“沒辦法,不隻是那兩位,朝中如此想的人多的數不清。”
皇帝笑了笑:“沒辦法?朕是吃白飯的?”
張湯道:“臣是說,臣沒辦法。”
皇帝白了他一眼:“接著說你的。”
張湯道:“臣以為,這幾年來徐績越發跋扈放肆,暴露出來的也就更多,陛下要看的不隻是徐績的錯,還有武將的錯,就拿渭川郡和舊山郡的案子來說,確實是有些老兵在做了官之後心思就變了。”
皇帝走到假山旁邊停住,伸手接了幾滴從假山上滴落的水珠兒。
“徐績想把這些醜事擺在朕麵前,他想讓將軍們難堪也想讓朕難堪,他做事小氣了,既然要把事情擺出來,那就擺在朝堂大殿上,擺在天下百姓眼前。”
皇帝一甩手,那幾顆水珠兒如電芒一樣打在假山石啪啪作響。
“去辦吧,幾年前朕沒有讓你辦的案子把它辦好。”
張湯俯身:“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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