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連府堂之後,葉無坷再一次證明了一件事,深刻於心,不再更改。
大寧值得。
葉無坷認為的大寧值得和現在早已被絕大多數人認可的大寧值得,其實有很大不同。
人人都是葉無坷,又人人都不是葉無坷。
他有個不能被提起來的父親,自然也就有不那麼好解開的心結。
從無事村到長安城,一路走來,葉無坷看到了一些不好看的,可這些不好看實在是比不得那滿目都在的好看,大寧值得這四個字於葉無坷來說,不僅僅是感悟,更是歸屬。
從他認識陸吾開始,就不斷的有人用言行舉止來告訴他大寧值得這四個字的意義。
他為什麼顯得那麼不按常理出牌?為什麼對已經唾手可得的東西卻保持抗拒?
因為他父親,隻是因為他父親。
他能唾手可得的東西太多了,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離這些遠一些。
無事村裡向來看不起的不勞而獲,與他不敢輕易冒險暴露的身份,都在阻止他去接受唾手可得。
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堅持究竟是怎麼來的,就連他阿爺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人已經走了,是他本該開朗活潑也該美滿幸福的母親。
還在年少的時候他就問過,母親你為什麼那麼想那個家夥,母親說因為他是我的親人,葉無坷說,可他是個壞人。
那個年紀的葉無坷當然不知道負心漢之類的詞語,也不知道他的那位父親不止犯錯還曾犯罪。
年少的他就堅定的認為,拋棄母親的人必然就是壞人。
等到後來他對父親身份已經知曉後,他依然不認為那個父親是有什麼地方值得原諒。
拋開一切不談,那個男人拋棄了他母親就是不對。
對錯,在少年心中早早的成了一份堅守。
所以從長安府出來後,葉無坷抬起頭看向天空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天高雲淡是那麼美好,心胸也如這天高雲淡一樣開闊。
哪能對那個父親一點偏向都沒有呢?哪怕他恨他,所有對大寧的疏離,都是因為那為數不多的偏向。
現在,疏離不存。
他知道了,大寧有那麼多那麼多人和他一樣,想讓這個天下的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從皇帝到臣子,上下一心。
葉無坷給連府堂深鞠一躬,他感激這樣的官。
二奎和他不一樣,二奎出來後就忍不住嗷嗷的叫了幾聲,像是終於能獨立行走的猿,大地與樹皆是自由。
回家的路上,二奎覺得自己應該和妹夫道歉,於是他就道歉,他說對不起。
二奎就是這樣的人,無事村裡唯一比葉無坷還要單純的人。
葉無坷聽到他說對不起,並沒有說沒關係。
他說:“你看,你隻是想幫人,但卻被人陷害,而且大家還都一起坐牢,所以你覺得以後應該怎麼辦?”
二奎說:“聽大奎的,大奎攔著我的事我就不乾。”
想了想,又補充:“聽你們的。”
二奎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自己說對了沒有,但他從來就沒想過,因為幫人出了問題那以後就不幫人了。
葉無坷點頭:“你說的對,以後聽大家的。”
二奎道:“以後我要是再不聽話,你們就跟我娘一樣,揪著我耳朵,用藤條打我。”
對於二奎來說,這是毒誓,可他媽毒的那種,因為真疼。
大奎說:“以後聽話就對了,娘說過出門聽妹夫的,他說不讓乾嘛的時候就不乾嘛,他讓乾嘛的時候就乾嘛。”
二奎說:“我要是記不住,你也揍我。”
大奎點頭,像是從母親手裡接過藤條教鞭一樣的鄭重:“我狠揍你。”
二奎一哆嗦。
回到鋪子裡,葉無坷才進門,小狼就從後邊的狗窩裡竄出來,圍著葉無坷來回轉。
這個從小被喂養長大的狼崽子,除了還像個狼崽子之外已經完全不符合狼的身份。
狼不好養,甚至不能養,因為自古以來就有人說,養不熟的白眼狼這句話。
但是葉無坷自始至終都堅持,是因為他真的覺得自己欠這個小家夥的。
他永遠都不會對高清澄提起,那天他執意帶著狼崽子不僅僅是想收留這個小家夥。
他把熊皮襖給了高清澄,雖然他還有棉襖,可他無法預料下山的時候會不會遇到風雪,塞進懷裡的小狼能幫他維持體溫。
他更不會提起,如果當天下山時候風雪太大,大到他無法及時走出大慈悲山,那這頭小狼甚至可能是他賴以生存的食物。
這些沒發生過的事沒必要提及,就算發生過的事也沒必要提及。
活著,是唯一高於道德的東西。
道德,也是唯一高於活著的東西。
圍著葉無坷轉了好幾圈,小狼跑回窩裡,兩隻前爪飛快的拋開稻草,露出土坑裡的箱子。
它邀功,它得讓葉無坷看看它有多厲害。
小狼和狗一樣,在無聊的時候就會刨坑,不管是在長安還是在無事村,它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