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安年在一旁,輕聲喊了兩回,“歲歲?”
小團子蹲在地上,兩隻手握著彈珠,自己跟自己玩得起勁。
不能怪歲歲貪玩,沒有配合好哥哥,實在是因為平日裡她跟著大孩子們一起玩的時候,總是沒機會玩彈珠,現在終於得了機會,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
至於哥哥那邊,實在是無能為力啦。
歲歲不需要彆人陪著,最後哥哥姐姐們都彆想起落到她手中的彈珠才好。她玩得起勁,一雙黑葡萄般的杏眼閃閃發著光,片刻都不歇著。
見狀,安年就放心了。
安年是大孩子,知道之前包小琴說的那些話都是嚇唬自己的,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妹妹是不一樣,他和家裡的所有大人一樣,都要保護她。
現在,確保妹妹不會因為自己說的話而受到傷害之後,安年終於可以好好發揮了。
“尿布一天不止洗一次的,小弟弟小妹妹每天要弄臟好幾塊尿布,到時候你們就不能讀書了,每天都在家裡洗尿布。”
芳芳和圓圓不喜歡讀書,每當袁歐歐讓她倆學習時,她們都會非常生氣,姐妹倆在私底下嘀咕後媽多管閒事。可讀書再不好,也比在家裡洗尿布強。
她們的眉心皺得越來越深了。
“尿布太臟了,要洗很長時間,如果洗不乾淨,大人會打你們的。”
“而且洗完尿布,你們還得想辦法晾乾它。太陽不是時時刻刻照射著同一個方向的,有時候朝著這邊,有時候朝著那邊,你們就不能睡了,舉著尿布在院子裡跑,等曬乾之後趕緊給弟弟妹妹換上。”
芳芳和圓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們是整個大院裡所有人都覺得稀罕的雙胞胎,還小的時候,大家最愛逗她們,什麼好吃的都往她們嘴巴裡塞。長大一些之後,她們不如小時候可愛了,甚至可以說,有些煩人,但爸爸、爺爺奶奶都是很疼她們的,就連袁歐歐對她們也是儘心儘力。
姐妹倆不敢相信被百般寵愛的自己竟會淪落到要洗臟尿布,可安年說得像是真的似的,由不得他們不信。
“你胡說,你又沒有弟弟妹妹,怎麼會知道這個?”芳芳挺起胸脯,小眼睛瞪著安年,質問道。
“我什麼都知道。”安年說。
“芳芳,他在他們班考了第一名。”圓圓扯了扯姐姐的衣角,“不是,不光光是他們班,他是全段第一名。安年真的什麼都知道。”
芳芳皺眉,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姐妹倆在班裡的成績是倒數一二,一樣的試卷題目,其他同學寫得飛快,她倆卻就是看不懂。現在有一個全年級段第一名的孩子站在她們麵前,為她們分析有了弟弟妹妹之後會麵臨什麼,芳芳和圓圓是不信也得信了。
她們有些害怕了,憂心忡忡地低下頭,回想著她們爸爸說的話。
“爸爸說話不算話,他不是說絕對不會給我們生弟弟妹妹的嗎?”
“我要去找他,他騙人!”
姐妹倆一氣之下就要去找蔡團長,但自己帶來的彈珠子不能忘,得讓安年的妹妹還回來。
歲歲玩得正開心,手中的彈珠居然被搶走了,小腳丫仍舊蹲在原地,兩手空空,有些懵。
“哥哥,她們怎麼了?”望著兩位姐姐風風火火的背影,歲歲問道。
“她們去找她們爸爸,讓袁阿姨去上大學,這樣袁阿姨就不會留在家裡生孩子了。”安年說。
芳芳和圓圓走得急,可安年的話雖不緊不慢的,聲音卻響亮,落入她們耳中。
姐妹倆的腳步頓了頓,對視一眼,聽懂了。
她們才不會讓袁歐歐留在家裡,更不會讓她生小孩。
“爸爸能聽我們的嗎?”
“爸爸疼的是我們,又不是她,怎麼會不聽我們的?”
等到她們走遠了,歲歲仍舊沒有回過神。
上了大學,就不能生孩子了?為什麼哇?
小團子一個勁問著,可哥哥說,她隻要配合就好了,不需要管這麼多。
歲歲歪著腦袋,茫然地問:“芳芳姐姐和圓圓姐姐為什麼要管這麼多?”
“因為她們是不可愛的孩子。”安年說。
歲歲終於明白了。
她是最可愛的孩子,所以不能理解兩位不可愛的姐姐要去乾什麼。
兄妹倆不玩彈珠了,但可以玩彆的,他們去了大院,就沒打算在短時間內回來。
遠遠地,袁歐歐和楚婉一起,盯著姐妹倆看了許久。她們聽不清孩子們說了什麼,但都看見了芳芳和圓圓難看的臉色。
“放心吧,安年很聰明。”楚婉說。
“你們家的兩個孩子,都很機靈。”袁歐歐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孩子和孩子之間真是不一樣,我為三個孩子的付出,半分不少,可他們就是和我不親。當時來到這個家的時候,雪鬆就和現在的安年差不多大,芳芳和圓圓就更小了,剛出生沒多久,這些年的相處,他們就半點不念我的好。”
孩子們為什麼不念她的好?袁歐歐不懂,但實際上,現在的她已經不在意了。
沒有誰結婚是奔著離婚去的,尤其是在整個大院都沒有任何一對夫婦離婚的前提下。
她也怕丟臉,怕彆人嘲笑自己,可她更怕的,是以後長達幾十年的時光裡,自己都要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
“我想過了,老蔡和孩子們總不能真把我關起來吧。如果他不同意離婚,我就先跑,跑到津市,就再也不回來了。”袁歐歐說,“就算是軍婚,可我沒做對不住他的事,他能拿我怎麼樣?哪門子道理說軍嫂不能去考大學的呢?對不對?”
袁歐歐心裡也沒底,所以才會一遍遍地問楚婉這些問題,想要她給自己一些信心。
楚婉理解她,也願意站在她這一邊,為她考慮。
如果能離婚,自然是離婚最好,反正她也沒打算回到軍區,還不如一次性把這事解決。可現在蔡團長不同意離婚,怕丟臉麵,那就得暫時考慮迫在眉睫的問題。
至少先離開成灣軍區。
“歐歐,你說你父母也要來了嗎?”
“在來的路上了。”袁歐歐無奈道,“他們沒什麼文化的,隻會一哭二鬨三上吊,我現在都不敢想,怕他們一來,就死活守著我……”
“你先彆急,我們慢慢想辦法。”楚婉給她衝了一杯茶,放在她麵前。
袁歐歐心裡頭亂,接過茶杯,一不小心倒了一身。
“你看我,一點兒事都經不住。”她無奈地笑,“我先回去換一身衣服。”
“我陪你。”
三個孩子和蔡團長都不在家,袁歐歐回去換了一身衣服,在楚婉的勸說下,才終於冷靜了一些。
“去買火車票吧。”楚婉說,“學校雖然還沒開學,可提前報到應該也能先住進宿舍裡,彆等到開學的時候再走,免得夜長夢多。”
“楚老師,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袁歐歐說道,“我自己去買火車票,你還是先回去吧。聽說老蔡又有提乾的機會了,到時候他升得越來越高,知道了你幫我做的這些事,很有可能會針對顧營長。”
……
袁歐歐擔心這事牽連到楚婉身上,不願意再麻煩她。
回家之後,楚婉好不容易才等到顧驍,把這事告訴了他。
結婚以來,小倆口從來沒有吵過架。楚婉還以為自己把這事一說,他倆就得吵架了,畢竟這回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在插手蔡團長的家事,就連安年和歲歲也出了力,他會不會覺得他們胡鬨?
“難怪那兩個孩子今天來鬨了。”顧驍說。
“什麼?”楚婉一怔。
“蔡團長的兩個女兒,今天鬨了半天,說要趕走袁同誌。”顧驍說,“後來幾個領導都來了。”
上午剛見到芳芳和圓圓時,蔡團長還挺樂嗬的,說寶貝閨女來看爸爸了。然而沒想到,這對雙胞胎姐妹可沒接這話,直接“一聲令下”,讓他趕走袁歐歐。邊上這麼多人,蔡團長自然嗬斥,讓她們趕緊回去。可芳芳和圓圓被寵得不像話,哪會被父親嚇到,哭哭啼啼地鬨著,將家裡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從前,整個軍區的人都以為袁歐歐過得很好,畢竟蔡團長好麵子,拿出來說的,都是最好聽的。這些天,得知袁歐歐考上津市的醫科大學,大家還打著趣,說她將來能回軍區醫院當醫生,沒想到,她不接話,蔡團長也不接話。
直到此時,大家才知道,原來袁歐歐這大學,指不定能不能去上呢。
家醜不可外揚,這是蔡團長最在意的,過去在家,即便三個孩子再怎麼胡鬨,他都會讓袁歐歐忍耐。
誰知道,現在孩子們胡鬨到他這兒,還讓領導們以及底下的小兵們都看見了。
蔡團長氣得幾乎無法用理智思考,當時就狠狠甩了雙胞胎姐妹一人一個耳光。
長這麼大,這還是她們倆頭一回被打,哭著就跑走了。
當時大家都是一臉震驚。
媳婦考上了大學,蔡團長卻不讓她去上,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同意人家去考呢?
希望過後又迎來失望的滋味,這該多不好受啊。
“我還奇怪那兩個孩子到底怎麼回事,原來是安年做好事了。”顧驍看向安年。
安年今天已經被媽媽誇過了,現在又被爸爸一誇,有點不好意思了,學著爺爺顯擺完之後的習慣性動作,擺了擺手。
楚婉驚訝道:“所以你也支持我們幫歐歐嗎?”
“隻要是你做的事,我都支持。”顧驍低笑。
“哪有你這樣的。”楚婉嘀咕道,“顧營長,你到底有沒有原則呀?”
顧驍低笑:“我的原則就是,聽媳婦的。”
楚婉推了他一把,眼底的笑意蕩開。
顧營長的原則是聽媳婦的,但那是因為,他們夫妻之間,互相信任,他知道楚婉做的是有分寸的事。
而楚婉的原則是,她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她不知道這件事到了最後會是什麼結果,但至少努力過,就不會留下遺憾。
……
雙胞胎姐妹被父親扇了耳光,開始鬨絕食。
她們不吃飯,哭著喊著要趕袁歐歐走。
她們的哥哥蔡雪鬆見妹妹們哭得臉都腫了,就開始勸父親。
“爸,她想去念大學,你就讓她去唄。反正我和芳芳圓圓都已經長大了,也不需要她再留在家裡。”蔡雪鬆說。
“就算長大了又怎麼樣?你是娶媳婦了?你妹妹是出嫁了?家裡這麼多活兒要乾,她要是走了,我看這日子怎麼過!”蔡團長瞪了兒子一眼。
蔡雪鬆撇了撇嘴:“那就再娶一個唄。”
蔡團長的眉心擰了一下,又緩緩鬆開。
這本來是他們家的家事,他有自信可以處理好,袁歐歐從十九歲就開始跟著他,這個家裡,本來就是他說了算的。但他就是太自信了,以為二十九歲的她,和十九歲時的她一樣,完全沒有想過,考上大學的袁歐歐,翅膀已經硬了。
現在領導們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他們勸和不勸分,但也都是讓他忍一忍,過幾年等袁歐歐念完大學回來,日子還是一樣過。
但如果,她沒法去念大學呢?
“雪鬆,你知不知道她把錄取通知書藏到哪裡去了?”蔡團長問。
“在書房的抽屜裡,跟寶貝一樣收著,一天得看好幾回。”蔡雪鬆說。
“讓你妹妹去把錄取通知書撕了。”蔡團長說。
蔡團長打的主意,是讓袁歐歐念不成大學。但這一回,三個子女都不願意聽他的。
他們仨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如果袁歐歐留在家裡,再生一個小孩,以後他們的日子還能這麼好過嗎?
……
袁歐歐買了火車票,準備在兩天後離開京市。
她有太多的東西要收拾的,而且坐火車,得先拿到介紹信。原本袁歐歐以為介紹信不會這麼順利拿到,但沒想到,楚婉陪她去找了金薇蓉。
領導們並不認為這麼小的事要鬨到離婚的地步,但也不會偏袒蔡團長,不讓袁歐歐去念書。考上大學是喜慶的事,為什麼要阻攔?
金薇蓉帶著袁歐歐去辦介紹信。
“金主任,我開了介紹信的事,能不能先不告訴老蔡?”袁歐歐問。
“袁同誌,你們夫妻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兩個人開誠布公把話說清楚,彆傷了夫妻感情。”金薇蓉說。
袁歐歐沒有解釋,隻是點了點頭。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楚婉一樣,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問題,她爭取過了,可大家都覺得她的想法可笑。
離婚?他們都不理解,為什麼要離婚?
拿到介紹信之後,袁歐歐就回家,整理行李。
三個孩子都在念書,白天家裡是沒有人的,她這次離開成灣軍區,和逃跑沒什麼區彆,就連收拾行李都得小心翼翼的,怕被發現。
這兩天,袁歐歐過得膽戰心驚,但儘量不露聲色。
終於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一大早,袁歐歐去了一趟楚婉家,和她道彆。
“我在家屬院住了整整十年,沒什麼談得來的朋友。楚老師,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這次分彆之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麵,也許再也見不到了。我真的很感謝你,這段時間過得驚心動魄的,幸好有你,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袁歐歐說自己是個沒主見的人,所以才會在蔡家耽誤了整整十年的時間。
可楚婉知道,她並不是沒有主見,否則當時得了高考的機會,她怎麼會想到去報名呢?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可以擺脫自己艱難的處境,旁觀者的指指點點,隻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
在漫長人生中,耽誤的十年時間,並不短,可幸好還能讓一個人從頭來過。
“會見麵的。”楚婉笑著說,“不過以後見麵,或許是在醫院,這是見好,還是不見好呢?”
“當然是見麵好。”袁歐歐的眸光變得亮晶晶的,“就算在醫院碰麵,也會是好消息,我有沒有跟你說,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婦產科醫生?”
袁歐歐實在是太喜歡孩子了。
沒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是她的遺憾,可現在她考上了醫科大學,將來能成為一名醫生。她想要成為婦產科醫生,迎接一個個新生命的到來。
“好。”楚婉莞爾一笑,“下次見麵,我就喊你袁醫生。”
袁歐歐心跳的速度很快。
將來,她不再是三個孩子的後媽,不再是蔡團長的媳婦,也不再是家裡兩個弟弟的姐姐。
她是袁醫生!
“我送你出去吧。”楚婉說著,停頓片刻,壓低了聲音,“順便把東西還給你。”
“好。”袁歐歐說,“我先回去拿行李。”
她沒有提行李箱,那太顯眼了。
隻是一個輕便的行李袋而已,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安年和歲歲一早醒來,還在吃早飯,吃完之後就要上學去了。
楚婉讓他們乖乖在家裡待著,一會兒送他們。
“不用送我。”安年說,“媽媽,我和省事兒一起走。”
“也不要送我哇。”歲歲趁著這機會,再次提了一遍小小的要求,隻是聲音輕輕的,“我也可以自己走。”
楚婉笑著看了歲歲一眼:“我們歲歲自己去托兒班,一路上肯定很磨蹭,一會兒看一看小花,一會兒看一看小草,一會兒又盯上草叢裡的毛毛蟲。等到你自己到了托兒班,可能都已經下課了。”
歲歲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楚婉。
媽媽怎麼什麼都知道哇!
楚婉叮囑好兩個小家夥,拿了要還給袁歐歐的信封,就準備出門,把她送到家屬院門口。
隻是她剛走幾步,就看見蔡團長回來了。
蔡團長一回來,恰好撞見提著行李袋出門的袁歐歐。
楚婉的心跳都快漏了半拍,立馬回頭,對安年說道:“年年,你去請部隊領導,程旅長、梁副團長、董政委、還有那些你認得的主任們,能找到幾個算幾個。”
安年把滿嘴的土豆餅咽下去:“把他們帶回家屬院嗎?”
“對,帶到蔡團長家。”楚婉說。
“好。”安年還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香煎土豆餅,拿著小半個餅,飛奔出去。
望著哥哥的飛毛腿,歲歲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歲歲能不能幫忙哇?”雖然不知道哥哥忙什麼去了,但小團子也是躍躍欲試。
“歲歲去請方主任。”楚婉說,“能辦到嗎?”
“當然能!”小團子頭一回接到重大任務,“啪嗒”一下從長凳上蹦下來,小跑著走了。
家屬院裡很安全,方主任家也離得不遠,楚婉快步出門,看著小團子敲響了方主任家的房門,才安心前去蔡團長家。
此時,袁歐歐已經將行李袋藏到身後。
可是這哪逃得過蔡團長的眼睛。
蔡團長不傻,他知道袁歐歐偷偷收拾了行李,也知道她買了火車票。
他將袁歐歐手中的行李袋拿走,說道:“還是要走?”
袁歐歐做了個深呼吸:“是。”
“同意你生孩子,還是要走?”
“你認為生孩子是對我的施舍嗎?”
蔡團長一時失語,沉默良久,才說道:“你不就是想要一個自己的小孩嗎?現在又不要了?”
“剛結婚那幾年,確實是想要的。以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有歸屬感,在這個家裡,就不是外人了。”
“可後來我想,這有這麼重要嗎?變成你們蔡家的‘自己人’之後,又怎麼樣呢?”
“我是人,不是你花彩禮錢買來的工具。我有自己的思想,也想要有自己的人生。”
蔡團長從來沒有聽自己年輕的妻子說過這麼多掏心窩子的話。
但是,他不在乎,也聽不進去。
“你確定你走得了?”蔡團長問。
“什麼?”
蔡團長將行李袋打開,在裡麵找那個熟悉的信封。
找了半天,他嗤笑:“連錄取通知書都忘了帶,還說自己要去念大學?”
他一把扯住袁歐歐的手臂,將她往屋裡拽。
“你放開我!”
楚婉到的時候,看見袁歐歐掙脫不開蔡團長,已經被他拉進屋裡。
她在屋外等了一下,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家屬院門口,安年已經帶著幾位領導快步跑過來。
而方主任家的房門也敞著,歲歲就像是趕小鴨子似的,著急地跺著腳喊:“方阿姨,快點哇!”
楚婉邁進屋裡。
蔡團長將袁歐歐拉進書房,掏出鑰匙,打開一個上鎖的抽屜。
抽屜裡還放著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家屬院的地址,以及收信人的名字。
這是裝袁歐歐錄取通知書的信封。
“我本來想,這錄取通知書都還鎖著,你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走?沒想到,你還真是走了,袁歐歐,你有沒有長腦子?”他伸手想要戳她的太陽穴,就像平常那樣,可剛一靠近,就被她躲開了。
袁歐歐看起來很平靜,隻是直直地盯著他。
蔡團長說道:“我要是回來得晚了,人影都見不著了吧?”
他拿著信封,眼底帶著怒火,深吸一口氣之後,咬牙道:“鬨得整個軍區大院都知道這事,害我丟儘臉麵,誰見了我都要指指點點,你這就滿意了?”
袁歐歐伸手想去拿信封,可蔡團長手一縮,沒讓她拿到。
他握著信封,眼底多了幾分狠厲,冷笑道:“這麼想念書?我把這錄取通知書撕了,看你怎麼念。”
“不要!”楚婉的聲音響起,話音未落,又回頭看一眼院子外,他應該快到了。
蔡團長看向她,將信封攥緊:“我就說你哪來這麼大的本事?原來是有人在背後出主意。”
“不要撕錄取通知書,撕破了就沒有了,上不了學了。”楚婉緊張地說。
袁歐歐也接著楚婉的話說:“我求你,我們夫妻一場,你彆撕!”
考上大學之後,袁歐歐就沒給過蔡團長好臉色,此時終於向他示弱,蔡團長的眼底閃過一抹嘲諷。
他將信封高舉,又緩緩放下,在袁歐歐的麵前晃了晃。
等到下一刻,他看著她們倆著急的神色,兩隻手握住信封的兩個角。
“嘶啦”一聲。
楚婉看著他的動作。
心眼惡毒的人,能想出的主意,大概都是相似的。這會兒蔡團長咬牙切齒撕“錄取通知書”的動作,就跟在高考考場外鄭鬆萍撕毀她準考證上單寸照時似的。他將信封撕成兩半,又將這兩半撕成碎片,隨即轉頭丟到窗外。
春風和煦,一張張小小的碎片在院子裡飄揚著。
部隊領導們都來了,方主任和金主任也來了。
金薇蓉不敢置信地看著蔡團長:“你在做什麼?”
蔡團長丟掉這些碎片之後,才看見突然來了這麼多人,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怔愣。
原本,他可以說是孩子們撕了錄取通知書,可現在,領導們都看著。
這些領導,怎麼會突然來家屬院?
蔡團長整個人都僵住了。
“老蔡,你這麼做實在是太過分了。”
“這是高考錄取通知書!十年時間,知識青年等了整整十年的時間才等到這個機會,你居然直接把彆人的錄取通知書撕毀?”
一道道譴責的目光落在蔡團長身上。
他的腦子“嗡”一下炸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蔡團長蹲下身,抱頭露出悲傷的神色。
“我舍不得,我就是舍不得媳婦。剛才我太衝動了,才做了這麼糊塗的事。”
“對不起,我太感情用事了,我隻是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走不可。”為了博同情,他開始將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抬起頭,對袁歐歐說道。
袁歐歐站在原地,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歐歐。”蔡團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為什麼會到這樣的地步?你之前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如果你真的想離婚,就離吧。”
“離婚?”袁歐歐問,“你願意離婚?”
蔡團長不再慌張。
錄取通知書已經沒了,她沒辦法入學,就隻能留在這個家裡。否則上哪兒去?難道回她那個能吃人的娘家嗎?
這是家事,領導最多指責他幾句,但並不會真拿他怎麼樣。
之前丟的臉麵,他要當著領導們的麵,通通拿回來。
他要讓袁歐歐親口說出不願意離婚,要留在這個家中。
“我願意離婚。”蔡團長長歎一口氣,假惺惺地說,“但如果你沒地方去,我們就好好過日子,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勉強——”
“我同意離婚。”袁歐歐轉頭看向幾位領導,“領導們,我們要離婚,蔡團長同意離婚了。”
蔡團長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他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離了婚,你要去哪裡?”他問,“回娘家?”
“當然是去上大學。”楚婉溫聲道。
所有人都傻住了。
“上次提議我先買火車票時,楚老師就已經讓我把錄取通知書拿給她了,剛才知道我要走,正準備拿給我的。至於家裡的這個信封,裡麵裝的是之前複習時用來打草稿的紙張。”袁歐歐淡聲道,“蔡團長知道把這所謂的錄取通知書鎖起來,但甚至懶得打開信封看一眼裡麵裝著的是什麼。不過幸好您把它撕爛了,也好讓所有人看一看,您的真麵目。”
幾位領導仍舊是一臉震驚,但震驚過後,卻鬆了一口氣。
蔡團長做的事太極端了,也嚇了幾位領導一跳,現在知道錄取通知書還好好地收在顧營長媳婦兒那兒,懸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下來。
“其實就算錄取通知書沒了,歐歐也能去招生辦請校方想想處理措施,隻是有些麻煩而已。”楚婉說道,“蔡團長,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但您那些不叫辦法,叫餿主意。”
“前幾天讓歐歐把錄取通知書交給我保管的時候,我還在想,這樣做會不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楚婉笑著說,“現在看來,蔡團長是真小人。”
蔡團長目眥欲裂,胸口劇烈起伏著。
這一筆,他記下了,顧驍就在他手下,往後他絕對不會放過。
“蔡團長,你有什麼要解釋的?”程旅長沉下臉。
袁歐歐隻覺得解氣,無比解氣。
這十年的委屈,在這一刻,通通消散了,她要拿著離婚證,光明正大地離開。
袁歐歐看著蔡團長,轉而對幾位領導說道:“我要舉報,像蔡光榮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提乾嗎?”
……
望著這一幕,楚月滿臉怔然。
她不理解,楚婉為什麼要幫袁歐歐?
在原劇情中,袁歐歐是一個可憐的對照組,一個沒人在意的炮灰而已。
楚月喜歡這些與炮灰相關的劇情,因為這能襯托出她這個原女主的生活過得有多順利。
她以為,人人都是有私心的,楚婉應該也是如此。
可沒想到,楚婉居然會對袁歐歐出手相助。
楚婉考上京大,袁歐歐上津市學醫,另外兩個軍屬上的是專科,將來畢業也能有好工作。
人人都有光明的未來,除了她。
她這個所謂的原女主,每天過著憋屈的日子,吃不飽、穿不暖,甚至愛人還對她不理不睬。
楚月的心理不平衡到了極點。
祁俊偉轉頭看看她的背影,見怪不怪。
她就是這樣,喜歡看彆人家的好戲,最後再把自己氣得說不出話。
祁俊偉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了,他想向領導申請,儘快歸隊,順便把家屬院這間小房子還回去。
他和楚月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這樣真好,等過段時間她回老家,他們能好好冷靜一段時間,彼此偶爾通信,總比現在一言不合就要吵架來得強。
祁俊偉這樣想著,準備向領導打歸隊的申請報告。
可突然之間,楚月扶著牆,虛弱的聲音傳來。
“我、我要生了,我好像要生了……”
……
離婚這事,雙方都已經同意,手續立馬就辦了下來。
袁歐歐把火車票退了,辦好離婚的那一刻,眼中閃著淚光。
但那是喜悅的淚水。
她不用擔驚受怕了,就算娘家人趕到又怎麼樣?
婆家也好,娘家也罷,她不會再和這些人有半點牽扯。
蔡團長的幾個孩子們還不知道這事,但現在他沒工夫和他們解釋。
因為袁歐歐的舉報,部隊領導擱置了他向首長提交的提乾申請,並且對他進行內部調查。這一查,問題就大了,就連蔡雪鬆之前打人被他拿錢和票據壓下來的事,都被告發。這些年,他與袁歐歐同床共枕,他們的感情並不親密,但她知道的事太多了,蔡團長擔心自己現在的職位都不一定能保住。
登記處門口,大多是來領結婚證的男男女女。
但拿著離婚證的袁歐歐,卻比那些剛結婚的人還要開心。
她低頭,對著這離婚證,一遍又一遍看。
此時,登記處裡,一對年輕夫妻走出來。
“媳婦!”
“彆這麼喊,我有點害羞。”
“媳婦媳婦媳婦!”
“都讓你彆這麼喊了,我先緩緩!”
蔡團長抬起頭,看見對方是齊遠航和顧瑩。
領導批了他們的結婚申請,他聽說知道他倆這段時間會去領證,但沒想到這麼巧,居然就在今天。
他立馬轉過身,想要躲開他倆。
可沒想到,齊遠航已經快步上前,說道:“蔡團長?”
“蔡團長?”顧瑩故意問,“哪個蔡團長啊?”
“就是我們部隊那個撕了媳婦大學錄取通知書的蔡團長啊。”齊遠航說。
“哦。”顧瑩睨他一眼,“就是我嫂子說的那個真小人?”
“媳婦,彆這麼喊他,難聽。”齊遠航說道,“他叫蔡光榮。”
“齊遠航!”蔡團長額頭上的青筋暴起。
“這婚,確實離得光榮。”顧瑩點點頭。
邊上,袁歐歐忍不住笑了。
顧瑩回頭看她一眼,也揚起唇角,在大院裡撞見袁歐歐這麼多次,但這一回,袁歐歐眼中的笑容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動人。
從前,顧瑩隻覺得她是家屬院裡的其中一個嫂子,可現在她不是嫂子了,她未來的人生隻屬於自己。
“齊遠航,你什麼意思?“蔡光榮怒聲道。
“恭喜您的意思啊。“齊遠航無辜道。
蔡光榮既生氣,又擔心。
為什麼連齊遠航都敢這麼對他說話?難道內部調查結果出來了?
“走吧,媳婦。”齊遠航牽起顧瑩的手。
“走。”顧瑩跟上他的步伐,一想到今天不是回醫院宿舍,而是去大院,不由期待,“一會兒給我嫂子一個驚喜,我們和嫂子變成鄰居了!”
“還有蔡光榮這事,你都說不清楚,我要去找嫂子,問個明白。”顧瑩歪了歪頭,“我今天還是住嫂子家吧,過兩天嫂子就要去住校了,到時候見不著麵了。”
顧瑩鬆開他的手,越走越快,盼著趕緊吃瓜去。
齊遠航頓時瞳孔地震。
結婚頭一晚,去住嫂子家?
瑩瑩在開什麼玩笑!
“不行!絕對不行!”他邁開長腿,快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