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安年才知道,顧爸爸“臨時通知”的休假、婉婉姐姐準備的新衣服和新鞋子、還有歲歲把奶油蛋糕讓給自己並且就算進了供銷社都不撒嬌要買布娃娃,全都是因為,他們這一趟出門,是特地為自己過生日的。
一兩歲的事情,安年已經記不清了,但在他六年多以來有限的記憶裡,這是他最被大人重視的一個生日。
他不再是多餘的孩子,而是家裡重要的小朋友!
安年從來沒試過像現在這樣快樂。
他的左手被顧爸爸牽著,右手被婉婉姐姐牽著,口袋裡塞著把小木劍,歲歲是他的小尾巴,小尾巴一時跟在後麵,一時又跑在前麵,將“哥哥生日快樂”這六個字說了一遍又一遍,小臉蛋上掛著興奮的表情。
一家人走在石子路上,說說笑笑。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這麼值得珍惜,安年向來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什麼悄悄填上,填得滿滿當當的。
歲歲玩了一天,有點累了。
坐車的時候,她睡得東倒西歪,胖嘟嘟的小臉蛋壓在楚婉的肩膀上。到了軍區,顧驍抱著歲歲下車,楚婉則牽著安年的手。
安年總覺得長大了,平時不需要大人牽著自己,可顧爸爸和婉婉姐姐說,其實他也還是個孩子。
他可以任性,可以不懂事,也可以向大人撒嬌。
聽到“撒嬌”這兩個字的時候,安年有點不好意思。
他從來沒有撒過嬌,不知道怎麼學。
應該比係鞋帶都要難吧?
歲歲實在是太困了,被扛著走了一路,仍舊呼呼睡。
顧爸爸的肩膀寬闊又舒服,她睡著了還知道用兩隻手扒拉著,像是不讓自己掉下來。
看著小團子扒拉著的兩隻小手,楚婉的眼底染著笑意。
她從兜裡掏出一張乾淨的手帕,為顧驍擦了擦額角的汗:“累嗎?”
顧驍笑了一聲,搖頭:“不累。”
楚婉仰起瓷白小臉,望著顧驍溫柔的目光,看一看歲歲睡出呼呼聲的睡顏,再垂下眼,看向被自己牽著的安年。
自從來到軍區之後,和他們在一起,楚婉就總覺得,這是家的感覺。而現在,這種“家”一般的感覺,越來越深。
尤其是兩個小朋友的依賴,讓楚婉意識到,他們一家四口的互相需要、信任,是無關乎血緣關係的羈絆。
“一會兒回家給你煮麵吃好不好?”楚婉對安年說。
“還可以吃麵嗎?”安年問。
“當然了,生日的小朋友要吃麵,麵條上放一個大大的雞蛋,很香的。”楚婉笑道。
安年眨了眨眼睛:“可以是油煎的蛋嗎?”
“沒問題!”
安年的腳步變得更加輕快,他想趕緊回家,嘗一嘗婉婉姐姐做的麵條。
然而,進了家屬院之後,他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安年疑惑地抬頭,看向楚婉。
楚婉也有些納悶。
家屬院的軍人同誌和軍屬們都看著他們,不,準確來說,是看著兩個孩子。這些目光,有探究的、同情的、欣慰的,讓人感到陌生。
“這是——”楚婉剛要開口問,忽然見到顧驍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眼底的溫和早已消散,氣勢頓時變得淩厲冷冽、壓迫感十足。
順著顧驍的視線望去,楚婉見到自己家門口站著一個女同誌。
對方穿著樸素,一頭省心省事的短發,看起來並不特彆,隻有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讓楚婉覺得熟悉。
她看了許久,忽地心中一驚,再望向安年時,看見孩子無措的神色。
這是包小琴!
下意識之間,楚婉想護住安年,可包小琴已經一步接著一步,緩緩地走過來。
“安年——”包小琴走到安年麵前蹲下,乾瘦的手輕撫孩子的臉,話還沒說,眼淚先掉下來,“媽來了,幸好媽趕得上你的生日。”
安年傻了,他感覺到粗糙的手在自己臉上來回撫摸,半晌之後,自己被緊緊抱住。
包小琴泣不成聲:“安年,媽對不起你。三年了,媽媽終於可以來接你回家了。”
顧驍的眸光中沒有絲毫情緒,隻麵無表情地望著包小琴:“彆碰他。”
包小琴轉頭看向顧驍,哭著說:“顧驍,這幾年辛苦你了,你聽我說,我是有苦衷的。”
話音落下,她又望向楚婉:“同誌,你是顧驍的愛人吧?謝謝你幫我照顧好孩子……”
雖是吃飯的點,但家屬院裡的同誌們都沒回屋,而是站在不近不遠的位置,看著顧營長家的方向。
雙方僵持著,直到梁副團長、程旅長、董政委和兩位後勤主任都來了。
“小顧,我們去一趟會議室,先聽包同誌把話說完。”
沈翠珠熱心腸,見顧驍懷裡還抱著歲歲,便站出來說道:“顧營長,我幫你們看著孩子,你們夫妻倆去吧。”
包小琴還緊緊抱著安年,紅著眼眶說道:“媽媽跟他們去一趟,等一下就回來。明天一早,媽媽帶你回家。”
安年全程都沒有說話,隻是愣愣地看著她。
顧驍將歲歲抱進屋,開了電風扇,又讓安年在邊上坐好。
楚婉說道:“翠珠嫂子,麻煩你了。”
“沒事。”沈翠珠對他們家的事很好奇,但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現在不是瞎打聽的時候。
她擺了擺手:“趕緊去。”
一行人前往司令部小會議室。
路上,楚婉打量了包小琴一眼。
她比照片上要蠟黃消瘦許多,也不像照片中那樣笑得張揚灑脫,短短幾年,歲月在她臉上刻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楚婉的目光落在包小琴臉上,很快就被她捕捉到了。
她看向楚婉,乾得起皮的唇扯了扯,最後一句話都沒說。
楚婉的心底像是打鼓一般。
她說自己有苦衷。
這是什麼苦衷?
打心眼裡,楚婉不希望兩個孩子被包小琴帶走。
可她畢竟是孩子們的親生母親,如果她非要帶走孩子,她和顧驍又有什麼立場反對?
司令部的小會議室裡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都坐。”程旅長說道。
在場的人一個個坐下。
隻有顧驍站在會議桌前,微微俯身,兩隻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壓著桌沿,冷聲道:“還有什麼可說的?”
包小琴低下頭,兩隻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從自己的兜裡拿出一張紙。
“三年前,我並不是因為吃不了苦才不辭而彆。”她顫抖著手,將這張紙往會議桌上一推,深吸一口氣,說道,“當時我是得病了,這病不會要人命,但留在家裡會給家人們添很大的負擔。這些年,我一個人在外不容易,但好歹把病給治好了。孩子是我生的,我沒有一天不惦記著,想接孩子回家。”
“這是醫院證明,證明我確實生過一場大病,不信的話你們自己看。”
金薇蓉將證明拿過來,看了一眼之後遞給程旅長,是肝病,北城醫院的證明寫得清清楚楚,如今病情基本上已經痊愈。
幾位領導相互傳閱這醫院證明,神色都很凝重。
顧驍輕嗤,連看都沒看一眼:“生病了?走的時候偷走家裡的撫恤金我能理解,畢竟要治病。”
包小琴鬆了一口氣:“顧驍,你能理解就最好——”
“但是,連糖票、布料都偷走,是為了什麼?在醫院吃藥太苦,要買糖,病房裡沒有多餘的病服,要扯布料?”
這話一出,領導們也都怔了一下。
包小琴激動地站起來,整個人晃了一下,雙目通紅:“顧驍,你這樣說太過分了,我好歹是烈士遺孀!當年我身體遇到問題,離開是為了孩子,如今我身體恢複了,想要接走自己的小孩有什麼錯?不讓我帶走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孩子,你們講道理嗎?”
楚婉擰起眉。
方主任說道:“大家都先彆急,孩子的親生母親來了,不讓帶走確實是不講道理。但我們這不是還沒問孩子的意願嗎?現在不早了,我們部隊先為包小琴同誌安排住宿,等明天先問了孩子的想法,再討論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方主任和金主任帶著包小琴離開,為她安排住宿問題。
顧驍被留下。
他沉聲道:“我不可能讓她帶走兩個孩子。”
“胡鬨!”程旅長說道,“顧驍,這是孩子的親媽!她把醫院證明都拿過來了,當時人家確實生病了,離開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戶口在她那裡,孩子們隻是暫且由你領養而已,不管人家鬨到哪裡去,這事都是你不占理。”
話音落下,程旅長又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疼兩個孩子,但這事咱們沒辦法。”
“不能讓她帶走安年和歲歲。”顧驍說,“程旅長,我們想個辦法。”
“顧驍!”程旅長的臉色沉下來,“兩個孩子是紀同誌的一雙兒女,來接孩子的是他的遺孀,我們沒法阻攔。孩子必須讓她帶走,這是組織下達的命令!”
程旅長也是無奈之下,才會下這樣的命令。
作為顧驍的領導,他最了解顧驍的性子,除了軍紀,就沒什麼能壓製住他的。
“那我想申請三天的假。”顧驍說。
“請假乾什麼?”程旅長問道。
“私事。”
好一個私事!
程旅長都要被顧驍氣笑了。
但讓他留在軍區,很有可能會和包小琴鬨得不可開交。
“行,我批了。”程旅長說。
從小會議室出來時,楚婉一直沒有出聲。
她總覺得這件事不對勁。
但如部隊領導們所說,包小琴是孩子們的親生母親,如果她非要帶走,誰都不能攔著。
楚婉不舍得。
可兩個孩子自己又是怎麼想的?
一天的好心情,因包小琴的出現而消散。
楚婉低著頭,忽然想起顧驍請假的事,問道:“你請三天假要去哪裡?”
顧驍手中拿著剛才那張醫院證明,說道:“我回一趟北城,包小琴來找我之前,肯定是先回了寧玉村,不知道她是怎麼對莫大娘說的。還有這張證明,我去查一查是真是假。”
“好。”楚婉說,“現在就走嗎?”
“對,不收拾行李了,馬上走,應該能趕上最後一班火車。”顧驍說完,頓住腳步,兩隻手緊緊握著楚婉纖細的肩膀。
“婉婉,這兩天,一定要保護好安年和歲歲。”
軍區大院門口,嬌小的身影立在落日餘暉之下。
楚婉點了點頭,眸光堅定:“我會的。”
……
此時沈翠珠待在顧營長家裡看著兩個孩子。
歲歲睡得可香了,電風扇嗚嗚吹,她時不時都要舒服地翻個身,睡相很不老實。
而安年,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沈翠珠來軍區大院才幾個月,聽人說過安年以前的性子乖戾孤僻,但在她的印象中,自從自己和這小孩逐漸熟悉之後,就隻覺得他性格靦腆,一點都不古怪。
“安年,你不玩小木劍啊?”沈翠珠問。
安年沒吭聲,也沒有看書桌上的小木劍,隻垂著眼簾,兩隻小手緊緊扣在一起。
他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媽媽。
與同齡孩子相比,安年要成熟一些,可他的成熟在此時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場,因為直到現在,他都還是懵的。
沒過多久,楚婉回來了。
一聽見開門的聲音,沈翠珠立馬迎上去:“小楚同誌,怎麼樣啊?是不是要讓孩子親媽把他們倆帶走?”
楚婉抱歉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沈翠珠有眼力見,沒有再追問下去,說道:“還沒吃晚飯吧?我家做飯了,要不上我家對付一口?”
“不用了,翠珠嫂子。”楚婉說,“我還要給安年煮麵呢。”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有啥要幫忙的,儘管喊我。”沈翠珠說完,便先回家。
屋子裡,安年赤著腳踩在地上,怕吵醒妹妹,動作很輕。
他出來時,聽見廚房裡傳來“哐哐當當”的聲音。
是婉婉姐姐在煮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婉柔聲喊道:“安年來吃麵。”
安年坐上長板凳,看著婉婉姐姐給自己煮的麵條。
麵條上還有油汪汪的荷包蛋,聞著好香。
“我們安年過生日呀,生日要吃麵的。”楚婉坐在他邊上,笑著說,“有點燙,吹涼了再吃。”
安年動了動小嘴巴,有很多話想說,但又憋回去了。
他低著頭,用筷子夾著麵條,一口一口吃著。
看著孩子安靜的模樣,楚婉心中不忍。
她還記得,顧驍對自己說過,包小琴剛走時,安年不願意相信。長達好幾天,這孩子不怎麼吃飯,也不怎麼睡覺,搬著小板凳坐在莫奶奶家的門檻邊,等著他媽媽回家。
整整三年的時間,都是由媽媽帶大,安年對包小琴肯定是有感情的。
現在,包小琴回來了,孩子會不會也想跟她回家?
……
顧驍已經在去北城的路上。
第二天一早,方主任和金主任帶著包小琴來了。
要求是包小琴提的,自己突然出現,孩子對她還很陌生,要先培養感情。
包小琴來的時候,安年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練字。
她坐在孩子身邊,笑著說:“我們安年是大孩子了,寫的字真漂亮。”
安年緊緊握著鉛筆,許久之後才抬起頭,看了包小琴一眼。
包小琴說道:“他們對你好嗎?我是說顧叔叔和他媳婦。”
“好。”安年說。
包小琴笑了笑,說道:“你顧叔叔是個好人。但顧叔叔和阿姨再好,也比不上媽媽,對不對?他們將來會有自己的小孩,等他們的小孩出生了,安年要在這裡洗尿布、做飯,幫忙照顧他們的孩子,很辛苦的。”
“安年跟媽媽回家吧。”包小琴說,“以後媽媽每天都陪你,像小時候那樣,陪著你鬥蛐蛐,給你蛋餅……”
這會兒楚婉在歲歲的小房間裡。
昨天傍晚小團子睡了好久,晚上九點多竟然醒了,在床上蹦蹦跳跳的,兩隻眼睛眨巴眨巴著,愣是不願意再睡。楚婉陪著她折騰到半夜,這孩子才終於睡著,包小琴來得又早,她還沒醒呢。
也就是說,直到現在,歲歲還沒見到她媽媽。
但說來奇怪,包小琴似乎也不急著見歲歲,昨天看見顧驍懷裡的孩子時,甚至沒上前看一眼,而是直奔向安年。難道是因為她離開時歲歲還太小,母女之間沒什麼感情?
顧驍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北城那邊究竟是什麼情況,楚婉暫時不想讓歲歲知道這一切,猶豫了一下,把睡夢中的孩子抱起來。
歲歲睡得迷迷糊糊,發現自己被婉婉姐姐“運”走了。
她半睜開眼睛,奶聲道:“我們去哪裡哇?”
“去小花家睡覺,好不好?”楚婉扛著歲歲,穿梭在小院。
“好呀!好玩!”歲歲握緊小拳頭,往前比了個“衝”的手勢,又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繼續閉上眼睛。
楚婉送走歲歲之後,才回家。
此時,包小琴已經準備離開了,走之前,她又問道:“安年,真的不跟媽媽去城裡逛一逛嗎?”
安年沒有出聲。
包小琴笑了笑:“孩子對我還有點陌生,不過剛才我能看得出來,他這幾年,很想我。”
“孩子是好孩子,隻可惜媽媽不負責任。”楚婉淡淡道。
包小琴愣了一下:“你怎麼這麼說?我當時是生病了。”
“快去城裡玩吧。”楚婉笑著說,“頭一回來京市呢。”
……
顧驍不在的這三天,楚婉和平時一樣過著,隻是,每當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的心就七上八下的。
這兩個孩子已經成為了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要是包小琴真把孩子們帶走該怎麼辦?楚婉不敢想象。
但這一天,還是來了。
在顧驍離開之後的第三天,包小琴來到家屬院。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一直在拖延時間。”包小琴哭著對方主任說,“我是孩子的親媽,為什麼不能帶孩子走?”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方主任說,“你先彆哭。”
包小琴擦去眼淚:“我不管,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帶走安年。”
方主任著急了,連忙對邊上人說:“快去把領導們請過來。”
此時,包小琴已經在顧營長家門口用力敲門。
家屬院的嫂子們紛紛圍上來。
楚婉開門時,看見滿麵淚痕的包小琴,下意識就想要護住兩個孩子。
可是包小琴直接進了房間,把安年叫醒:“我們走了,去收拾行李。”
歲歲也被包小琴吵醒了,在床上打了個滾坐起來,揉揉自己的眼睛。
“你不能帶走他們。”楚婉說,“顧驍還沒回來。”
“我不要歲歲。”包小琴說,“隻要安年。”
楚婉心頭一顫,立馬用雙手捂住歲歲的耳朵,讓方主任把孩子帶出去。
她已經被媽媽丟棄過一次了,現在媽媽回來了,但可以直接開口說出不要自己的話,孩子該多難過?
歲歲是個小睡包,被吵醒的時候隻知道有人突然闖進來,但她什麼都還沒聽清楚,就已經被方主任抱走了。
愛湊熱鬨的小團子徹底清醒,被抱出家門的時候,兩隻小腳丫還在半空中撲騰:“方阿姨,怎麼啦?”
方主任說道:“沒事,方阿姨家有冰棍。”
歲歲眨眨眼睛,又捂著肚子搖搖頭:“婉婉姐姐說了,還沒吃早飯,不能吃冰棍哇!”
看著孩子懵懂的樣子,方主任歎了一口氣。
即便他們現在瞞著她,可等安年被帶走之後,歲歲遲早會知道這一切的……
大院裡鬨哄哄的,領導們都來了。
楚月被這動靜吵醒:“誰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她睜開眼睛,看見祁俊偉早就已經醒了,正在邊上用一隻手拄著拐杖,另一隻手撐著牆,練習走路。
原劇情中,祁俊偉的腿傷幾個月後就恢複了,楚月勸他彆著急,可祁俊偉覺得她就是想在家屬院多住一段時間,才不顧及他的身體情況。兩個人吵了好幾次,現在楚月也懶得管了。
此時楚月起床,打了一盆水,把臉洗乾淨。
誰知道,就在她洗完臉,把水潑到門外時,竟看見顧營長家門口鬨成了一鍋粥。
楚月連忙往前走了幾步,想要看看出什麼事了。
“畢竟是親媽,哪個孩子不想跟著親媽走呢?”
“小楚同誌是好心,但這事她真不占理。”
“你看她現在讓紀連長媳婦出去有什麼用?安年已經這麼大了,他自己有腿,要想跟著他媽走,誰也攔不住。”
楚月瞪圓了眼睛,這是原劇情中發生過的!
她是光芒萬丈的女主,因此對原劇情中那些對照組們雞飛狗跳的生活並不感興趣,隻掃一眼就過了。直到現在,親眼看著這一幕的發生,楚月才想起來,在劇情中,安年確實被包小琴接走了。
原劇情中,顧營長獨自帶著兩個孩子。那一天,包小琴突然出現,要接走安年。安年性格古怪,大院裡的人都覺得顧營長照顧他是吃力不討好,被帶走就帶走唄,可顧營長不願意,讓方主任照顧兄妹倆,自己則回了北城一趟。
隻是他沒想到,就在他去北城的第三天,包小琴把安年帶走了。
方主任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哪能強行留著這孩子。
顧營長回到北城,才知道安年被帶走了,他想把孩子要回來,但領導下了死命令,再加上同時期,他妹妹自殺身亡,一連串的事,讓他分身乏術。
經過這件事,原本隻是有些驕縱任□□哭的歲歲,徹底變了樣。八個月大的小不點被媽媽丟棄時內心毫無波動,可原劇情中,她已經三歲多了,她清楚自己是不被媽媽選擇的小孩,對媽媽失望,也開始懷疑自己。
至於安年,大概過了一年左右,他就回來了。
隻是這孩子回到軍區之後,就再也沒有笑過,還被人發現他滿身的傷,大概是包小琴家被虐打造成的。
在原劇情中,這對兄妹下場十分淒涼。
如今,他們一個六歲,一個三歲,是劇情中人生的轉折點。
楚月走進人群中,冷眼旁觀。
她知道楚婉攔不住的,因為安年會點頭,他會自願跟著親生母親回家。
隻可惜,往後他還會被送回來,到了那個時候,楚婉再想捂熱他們的心,就難了。畢竟,對照組始終都會是對照組。
“安年,媽媽幫你把衣服收拾起來,咱們趕時間呢,要先走了。”包小琴找不到行李袋,就隨手從衣櫃裡拿了幾件衣服,拽著安年的手就走。
孩子力氣小,被拖到門口。
楚婉著急不已,卻不能這麼不顧及孩子的感受。
“你總得先聽一下安年的意願!”楚婉說。
“安年肯定想跟著親媽吧。”
“哪有孩子不惦記著自己媽媽的……”
邊上嫂子們你一言我一語,楚月都快要笑出聲。
楚婉還要再做無謂的掙紮嗎?
誰不知道,直到現在,安年都還隻是喊她一聲姐姐!
“好,就聽安年的。”包小琴鬆手,看向安年,“安年,你想不想跟媽媽回家?”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包小琴蹲在地上,兩隻手攤開,等著兒子投入自己的懷抱。
“我們安年小的時候最可愛了,皮膚白白的,躺在炕上學翻身,翻來滾去的。”
“後來安年學會說話了,說話的聲音軟軟的,我總抱著你,在屋子裡轉,聽你一聲一聲喊著‘媽媽’。”
“安年再大一點,會走路了,晃晃悠悠的,差點就要摔倒,幸虧媽媽抱住你……”
“兩歲的時候,安年最喜歡——”
包小琴正說著,看見安年往前走了幾步。
她唇角的笑意漸深。
十月懷胎,這孩子沒白生。
然而,正當她滿臉笑意地等著安年來到自己身邊時,卻見這孩子雖往前走了幾步,卻是朝著楚婉的方向去的。
安年站在楚婉的麵前,低著頭,像是鼓足了勇氣,問道:“婉婉姐姐,我能不能不走?”
這聲音不輕不重,卻讓所有人都震住了。
楚月錯愕地看向他。
他竟然不願意跟他媽走?
楚婉蹲下身,看著小心翼翼的安年,連聲音都不忍抬高,卻還是帶著幾分驚喜:“你說不走嗎?”
安年小心翼翼地開口:“可以嗎?”
“當然可以!”楚婉緊緊將安年擁入懷中,“安年是我們家的小孩,才不會跟彆人走!”
包小琴不敢置信地看著安年:“不行!你必須跟我走!”
見她上前就要拉扯孩子,楚婉站起來,將安年護在身後。
“這是我的小孩,我必須——”包小琴的話被打斷。
“沒有什麼是必須的。”楚婉說,“顧驍回北城調查你那張醫院證明的真偽了。昨天他給我打了加急電報,我想,他應該快到了,一切都等他回來再說。”
包小琴頓時慌了。
她沒想到,顧驍竟去了北城。
她必須趕在顧驍回來之前把孩子帶走。
可沒想到,因安年一直在掙紮,家屬院的同誌們都看不下去了。
就連趕到的部隊領導都不再向著她,要求她彆急於一時。
包小琴猶豫著,怎麼樣才能從這麼多人手中搶回兒子。
可誰知道,楚婉並不是嚇唬她,僵持二十多分鐘之後,顧驍真的回來了。
“婉婉。”顧驍看向楚婉。
楚婉明白了他的意思,牽著安年的手:“安年,我們去找妹妹好不好?”
“好。”安年乖乖點頭,跟上楚婉的步伐。
“安年!”包小琴上前,想要拉住安年,可她剛跨了一步,就見顧驍擋在自己麵前。
她抬起頭,對上顧驍漆黑的眸子,心中一沉。
顧驍回頭,見楚婉和安年進了方主任家之後,才走到幾位領導麵前。
“我這次回北城,去了開出包小琴這份病情證明的醫院。”顧驍說,“醫院的章是假的,醫生的名字也是假的。”
程旅長一驚:“你說這份證明是包小琴偽造的?”
“我沒有!”
“先彆急著否認,聽我把話說完。”顧驍掃她一眼,又說道,“後來,我又去了將坪村。”
包小琴慌了神:“你去將坪村乾什麼?”
“找你婆家人,把你做的黑心事告訴他們。”顧驍說道,“順便,還從鄉親們口中打聽到你為什麼要接走安年。”
“顧營長,到底是什麼情況?”
“原來她已經改嫁了?”
“假裝生病,這就證明當時她確實是吃不了苦,帶著錢和票跑了!”
包小琴轉身想跑,但是,顧驍的聲音,在她耳畔回蕩著。
“三年前,包小琴丟下兩個孩子離開寧玉村,改嫁到將坪村。”
“在這三年間,她想要再和丈夫生一個孩子,無意中得知,原來對方不能生育。”
楚月一怔,原劇情中確實提過這一點。
包小琴的二婚丈夫性格暴躁,時不時對她拳打腳踢。他無法生育,心中自卑,又怕被人看了笑話,就說要去買一個兒子。可孩子哪是這麼好買的,更何況,在重男輕女的村子裡,誰家會賣掉男孩?再加上,就算真能買,他也沒錢。
後來,是包小琴出了主意,她說要把自己的親生兒子接回去。是個男孩,而且不要錢。
她二婚丈夫也是歡天喜地的。但把孩子接回去之後,他暴戾的性子仍舊沒有變,平時打安年是家常便飯。包小琴護不住安年,也沒有護著,隻盼著隻要丈夫彆打自己就行。
後來,安年逃跑了。
他認識一些字,偷跑到火車站,找到去京市的那一班火車,也不知道是怎麼混在人群中上的車,下車之後,好心人將他送回到軍區。
楚月還記得,這黑心的包小琴下場也不好,聽說是她也想逃跑,但深夜跑到水庫邊,被她的二婚丈夫逮住。最後兩個人扭打在一起,同時掉落水庫溺亡。
她不甘心自己的人生是一場悲劇,才想到接安年回家,最後害了這無辜的兄妹倆,卻也沒法改變自己的處境。
此時,大院軍屬們聽顧驍說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之後,倒吸一口涼氣。
包小琴自己嫁成這樣,竟還想把安年帶去受苦。
她把孩子當成什麼?是工具嗎?
沈翠珠第一個看不下去,直接脫了自己的鞋,狠狠丟到包小琴的臉上:“我呸!”
之後,以王嫂子為首的其他幾個嫂子也學著她的樣子丟鞋。
隻是這樣還不痛快,她們拿起大院裡的石子、枯樹枝,重重地砸過去。
“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帶著安年和歲歲,這次不會,以後也不會!”程旅長怒聲道。
“不會有以後了。”顧驍說,“我已經把包小琴偽造醫院章的證據交給公安同誌。”
包小琴的臉頰被石子和枯樹枝劃破,剛要反抗,卻被王嫂子狠狠推了一把。
她摔在地上,聽著顧驍說的話,歇斯底裡地哭,哭著求饒。
但包小琴心裡也清楚,不管是被送到農場勞改,還是回到婆家,她的日子都不會好過了。
……
楚婉帶著安年去方主任家時,歲歲正在吃冰棍。
兩個小朋友被鬨了這一出,估計心裡都受到了一些傷害。
隻是,楚婉陪著安年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始終沒察覺出他的神情有什麼落寞的,反倒是,悄悄看了她好幾眼,似乎是欲言又止?
“安年,你第一天看見她的時候,開心嗎?”楚婉問。
安年點點頭,又搖搖頭。
當時也許是有一點開心的,但是,從他親媽開口要帶他走的那一刻,他心中就沒有絲毫欣喜了。
多的就隻有反感、排斥,因為安年隻想待在現在的家裡,待在顧爸爸、婉婉姐姐和歲歲的身邊。
“婉婉姐姐,我可以回家拿小木劍了嗎?”安年問。
楚婉失笑,走到窗邊看了一眼,看見包小琴已經被帶走,嫂子們也都散去,才點點頭:“可以。”
安年小跑著回家,找到自己書桌上的小木劍,又跑回來,一屁股坐在方主任家的地上。
終於可以好好玩玩具啦!
歲歲一直在吃著冰棍,壓根沒工夫分心跟楚婉說話。
可是楚婉有些擔心。
“剛睡醒的時候,歲歲聽見那些話,難過嗎?”楚婉問。
當時包小琴說她不要歲歲,孩子聽了之後,一定很難過吧。
歲歲完全不記得是什麼話了,歪著腦袋,疑惑地看向婉婉姐姐。
“不要在意她說了什麼。”楚婉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歲歲,便拿出殺手鐧,“歲歲想要做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我陪著你好不好?”
歲歲的小奶音甜甜的:“不要在意誰說了什麼呀?”
楚婉一愣:“你不知道剛才睡覺時來屋裡的人是誰嗎?”
歲歲搖搖頭,突然來精神了:“是誰哇!”
楚婉這才意識到,原來歲歲壓根沒認出包小琴!
即便小團子有她親生母親的照片,但在她的記憶裡,並沒有這個人的模樣,再加上包小琴確實變了很多,瘦了黑了,頭發剪短了,楚婉都是看了好久,才把這人和照片裡秀氣又精神的女同誌對上號。
再加上,也壓根沒人在她麵前談包小琴的事,因此直到現在,歲歲都還是雲裡霧裡,什麼都不明白。
可小糊塗蛋不會受到傷害,這樣也好。
楚婉笑盈盈道:“這事情過去了,以後沒有人可以打擾兩個小朋友了。”
“剛才——”小團子軟糯糯地說,“婉婉姐姐說歲歲想做什麼都可以!”
楚婉勾了勾她的小鼻尖。
剛才是怕歲歲難過,才哄著她的。
但大人說的話,就要做到。
楚婉笑道:“你說吧。”
哥哥過生日,可把歲歲羨慕壞了!
小團子圓溜溜的杏眼閃著光芒:“今天輪到歲歲過生日哇!”
楚婉失笑。
生日還能隨便選一天過的嗎?
小家夥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