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紅民遇害當晚,向思翎帶女兒錢思甜住的地方,叫做影竹山星野帳篷營地。營地位於接近山頂的一塊平地,車可以直接開到。說是帳篷營地,還有十來間豪華寬敞的蒙古包房,空調地暖衛浴星空頂一應俱全。向思翎母女住的就是1號蒙古包,位於營地最邊緣,毫無遮擋,風景最好,離人多的帳篷區和公區也最遠。
陳浦和李輕鷂先去了公區的酒吧,因為當晚最後有人看到向思翎,就是在那裡。
酒吧的服務員和調酒師,都對向思翎那樣的大美女,印象深刻。
陳浦問:“她一整晚都在酒吧?”
“是啊,就坐窗邊那個位置,不少人請她喝酒跳舞。”
“那她同意了嗎?”
“有的同意了,有的沒有。美女嘛,就是有挑挑揀揀的資格。”
“她是9點多離開的?”
“對。”
“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調酒師就笑:“那麼漂亮,誰都會多關注一點。而且她走的時候,還和我們打了招呼,說要帶孩子回去睡覺,特彆溫柔,又有禮貌。警察同誌,為什麼反複調查向小姐,她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不該問的彆問,我問什麼回答什麼。你知不知道她當晚喝了多少酒?”
“肯定不少,她自己從我這裡,就點了四、五杯雞尾酒,加上還有彆人請的,不知道她還喝了幾杯。我調的酒,後勁大著呢。她肯定醉了,離開的時候,路都走不穩。”
陳浦和李輕鷂對視一眼,李輕鷂問:“她整晚呆在酒吧,孩子呢?也帶著?”
服務員答:“那沒有,我們營地考慮到這個問題,專門搞了一個室內兒童遊樂園,還有專人看護,她把孩子放那兒了,到點去接就行。”
陳浦和李輕鷂又去向思翎住的房間,找來服務員。因為之前警察已經問過一次,向思翎長得又出眾,服務員印象深刻。
“你們早餐是送到房間的?”
“對,這是專門為蒙古包VIp客人提供的服務。有的客人要早起看日出,有的客人要晚起,我們就根據客人要求的時間送餐。當然,客人也可以去餐廳吃,都是一樣的套餐。”
“向思翎讓你幾點送餐?”
服務員在上一次警察來調查時,就翻看過訂餐記錄,記得很清楚:“7點半。”
“她前一晚不是喝醉了,沒說讓你晚點送餐?”
“我跟她確認過,要不要晚點送。她說孩子每天7點就醒,還是7點半送,彆餓著孩子。當媽的不都這樣,就算再起不來,孩子醒了也得醒。那個小女孩可有禮貌了,才3歲就一直說阿姨謝謝,和她媽媽一樣漂亮,將來肯定也是個大美女。”
“之前的筆錄上寫,早上7點半,你在房間看到了向思翎?”
“是啊。”
陳浦沉吟了一下,問:“那天誰給你開的房門?”
服務員愣了一下,答:“是……哦,是她女兒開的門。”
“誰接的餐盤?她女兒嗎?還是向思翎出來接的?”
服務員思索了一下,回答:“我想不起來了,可能是我送進去放桌上的,也可能是向小姐出來拿的。但是我肯定不會把餐盤給孩子,挺沉的。”
“你連這個都想不起來,那你記不記得,是在哪裡親眼見到向思翎?門口還是房間裡?”
服務員又皺眉,一副絞儘腦汁的模樣,最後肯定地說:“房間裡,我應該是把餐盤送進去了。”
陳浦指了指周圍:“你看到向思翎的時候,她站在哪個位置?床邊?窗邊?衛生間?還是坐在桌旁?”
服務員一呆,答:“那我想不起來,都過去一個多星期了。我每天服務不同的客人,不可能記得清楚。但我記得,她當時……應該在房間裡。”
——
陳浦讓服務員先走了,他和李輕鷂繼續在周圍轉轉。
兩人站在蒙古包外,張望著周圍環境。夜裡山上有點涼,李輕鷂抱著胳膊,摸了摸冰涼的手臂,問:“你覺得她當晚喝醉沒有?”
陳浦單手插褲兜裡,他不覺得涼,隻覺得涼快。他答:“那我可不知道,裝醉誰不會,當然也有可能是真醉。”
李輕鷂很淡地笑了笑。後來陳浦問服務員那一段,讓她見識到什麼叫抽絲剝繭。她又問:“你懷疑早上7點半向思翎不在房間,服務員記錯了?”
“不能說是記錯。服務員每天送餐,是重複的、枯燥的,也不需要花心思的工作。通常把餐送到,露出微笑,說幾句標準服務語就走。服務員不大可能去留心客人在哪裡,甚至都不會抬頭去看客人。你就算現在去問那個服務員,今天早上送餐的那些房間裡,都有誰,我想她肯定記不清。除非發生了什麼特彆的讓她印象深刻的事——但顯然那一天沒有。
我如果是向思翎,想要偽造不在場證明,隻需要耍一些小手段,譬如說,把浴室的水放著,偽裝成有人在洗澡;又或者,讓女兒告訴服務員,媽媽還在睡覺;甚至用手機在房間裡播放已經錄製好的她的聲音,說一句早餐放那兒吧。再加上那麼小的孩子,通常離不開母親。在服務員一早上模糊、重複的記憶裡,很可能就有個印象,人在房間。所以當我們問她是否見到了向思翎,她會以為自己見到了。
以前我們就遇到過好幾次,目擊證人並非有意提供虛假證詞,他隻是記憶模糊了,主觀以為自己看到了。所以,這個服務員的證詞說服力不夠。這種叫做記憶錯覺,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廢話,你說的每一句話,就沒有我不能理解的。”
陳浦就笑了:“是是是,你是隊裡第一大聰明。”他注意到她有些瑟瑟的模樣:“冷?”
“有點。”她瞥他一眼,“怎麼,要脫衣服給我?就你那t恤,全是汗味,冷死我也不穿。”
陳浦身上跟她一樣,就一件短袖,當然不能脫了給她,不然人民警察的形象往哪兒放。他拿手指點了點她:“等著,我拿衣服來,有種彆穿。”
他一陣風似地轉身走了,李輕鷂乾脆進蒙古包呆著,暖和。沒多久,他拿了件黑色短袖t恤過來,說:“我車上就這個,穿不穿?”
李輕鷂從不吃眼前虧,接過,又聞了聞,隻有一點清新的洗衣液味,陳浦臉都黑了:“乾淨的!你就這麼嫌棄我?”
李輕鷂把t恤往身上一套:“我平等地嫌棄所有愛流汗的男人。”
陳浦立刻反駁了一句非常土帥的話:“不流汗的,能叫男人?白斬雞,小白臉,小鮮肉,你喜歡那種?”
李輕鷂:“誰知道呢,可能我就不喜歡男人。”
陳浦已經不想同她說話了。
不過,鬥嘴歸鬥嘴,不得不說,妹妹穿上寬寬大大的男士t恤,奇奇怪怪的,竟也好看。她平時喜歡穿一些清新田園的顏色,偽裝得跟一朵素雅百合花似的。陳浦還是第一次看她穿黑,雖然她個頭也有165,t恤下擺還是到了膝蓋上方,細胳膊細腿,晃晃蕩蕩。
李輕鷂也上下打量自己一眼,神色很平靜地抬頭:“我深知自己什麼風格都能駕馭得住,彆發愣了,繼續說案子。所以,我們麵臨的,是薛定諤的向思翎,當晚,她也許喝醉了,也許沒喝醉;也許在房間,也許不在房間。”
陳浦被她的說法逗得微微一笑,說:“沒錯。從明雅湖到影竹山,她的不在場證明非常完美,也許全都是真的,也許全都是假的。”
“你這話說的,那我們這一趟,豈不是白乾,什麼都沒論證?”
“No。你記不記得,我之前找師父時說過,無論是偽裝成通緝犯、擾亂警方視線的一步閒棋,還是提前幾個月準備好的麵包車、菜市場逃跑路徑規劃,以及送到我們麵前卻找不到的完美嫌疑男子——都證明這次的真凶,現在應該說主謀,是一個高手中的高手。
我覺得,向思翎的不在場證明,也有著和整起謀殺案相同的味道:似是而非,處處可疑,偏偏滴水不漏。
我本來還覺得,如果向思翎是主謀,她可能沒到現場,遙控花襯衫男子殺人。現在我反而覺得,這樣的高手,謀劃了那麼長時間,做出精密殺局,最後動手,很可能不會假他人之手。”
李輕鷂接口道:“一是自己殺,才解恨,二是不會落把柄到同謀身上。除非她把同謀也殺了。”
“沒錯。”
“可是隊長,你說的這種感覺我很認同。但是麻煩認清一下現實——我們依然沒有找到任何向思翎殺人的證據,甚至連她當晚到過現場的證據都沒有。”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個案子,我想先搞清楚故事,證據自然會來。和這樣的高手過招,不能急。而且證據那條線,不是有老丁在查嗎?那麼多人呢,老丁又不是吃乾飯的。這回我不是案件主要負責人,沒有特定任務,反而自由。繼續查,依舊假設向思翎是真凶,當晚她的路徑,我們已經走了大半個圓,還剩小半個。”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像她當晚那樣,從影竹山,又回到明雅湖殺人?”
——
兩人去問了營地經營者,得知山上並無公共交通下山,來營地的客人都是自駕。最近的去市區的中巴車,在距離山腳2公裡的一個鎮上,有夜班車,一共三趟,運營時間分彆為10點30、12點半和3點。主要是方便村民夜裡有急事或者就醫,才開了這條夜班車路線,平時幾乎沒人坐。
陳浦和李輕鷂看了夜班車路線圖,發現中途有個站點,距離明雅湖東側隻有3.5公裡。
兩人對視一眼,這又是一個巧合嗎?
營地停車場監控早已調查過,向思翎的車整晚都沒有離開,她也沒有去過停車場。此外,陳浦到影竹山之前,就讓閆勇查了當晚影竹山兩條下山公路上的監控——沒敢再使喚老丁,怕他炸毛。夜裡下山的車很少,隻有十來輛,閆勇那邊已經回話:沒有發現向思翎。
也就說,向思翎當晚沒有開任何車輛下山。
這時,李輕鷂的目光,停在營地管理處外,那一排黃色的共享單車上,那是給一些住帳篷的背包客提供的。陳浦也望過去,拍了拍李輕鷂的肩膀:“走吧,選一輛,會騎車吧?”
李輕鷂:“你看我腿瘸嗎?”
“能不能好好說話?”
“能不能彆問蠢話?”
倒不是兩人總有心思鬥嘴,他們從天亮查到現在,已經是夜裡9點40,都很累了。可這個時間點,正好是模擬向思翎當晚路徑的好時機。兩人這時鬥嘴,倒有幾分默契在,提提神,輕鬆一點,讓這條路不那麼疲憊。
陳浦提前讓閆勇在地圖上標注出幾個監控的地點,又請教了營地工作人員,可以繞行的一些小路。為了模擬,兩人以最快速度騎行,風馳電掣下山。45分鐘後,兩人汗流浹背,成功繞開路上所有監控,抵達鎮上的中巴車站,距離發車時間,正好還有5分鐘。
夜色已深,小鎮的燈光稀稀落落,路上幾乎沒人。中巴車站就在鎮口的路邊,看起來很破舊,大概能坐十六七個人。一個五十來歲的乾瘦男人,穿著一件洗得看不清原來顏色的t恤,大褲衩,坐在駕駛座上抽煙。看到他倆,司機愣了一下。陳浦一腳踩上踏板,車裡一個乘客都沒有。
“3塊1個人。”司機說。
陳浦掃碼付錢,和李輕鷂坐到了司機後排的雙人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