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嫰的垂柳如幕簾一般被撩開。
起先走來的是嬤嬤,聽得幾聲人語,走在偏僻小道去往靈堂操持弟弟的後事的厲家文連腳步都沒停下。
他為人嚴肅冰冷,下人見了他打招呼也隻不過是招呼,他是家中嫡長子,自小已頗有威嚴,從來不與下人寒暄。
但嬤嬤撩開翠嫰幕簾之後,一隻雪白纖細的手在更高一些的位置撩開了垂柳。
刹那間整個平平無奇的偏僻小道竟然成了另一幅光景。
這幽靜的小道上,仿佛變幻出了綺麗的色彩。
遠廊上映來微亮的光,嬤嬤手中一盞燈在前。
那水嫩纖白的手的主人霎時間仿佛從夢中、幻境中闖入凡世的精靈似的,美麗清豔得不似凡人。
籠燈似夢似幻的光柔柔的照在他臉上,仿若墜入凡塵的美麗的神明。
又像戲文裡隻能出現在夜裡的美貌精怪。
他的出現,仿佛連嬤嬤、丫鬟都變得不正常了起來,好似她們是他從荒山野嶺高樓宅院裡帶來的仆從般。
他的腳步頓時停下。
於是嬤嬤和下人作揖後有了機會打招呼和寒暄。
厲家文的眼睛直直盯著人,像是要將他著清豔美貌的皮相看出枯骨的痕跡。
一旁的嬤嬤連忙提醒,“二少奶奶,這是大少爺。”
蒲遙頓時回憶起了拜堂時那冷冰冰的玉如意和他冰涼低沉的嗓音。
“大哥。”他禮貌的喊人。
一聲“大哥”,如冰脆的玉擊,好似把人從天靈蓋敲了一頓,直將那幻豔的氛圍敲散,在荒誕夢境中的靈魂瞬間被拉回了現實。
厲家文喉結滾動,狹長的眼睛微眯,清冽的眼神光定在蒲遙身上。
他神情莫測,一雙刀削似的鳳眼原本就嚇人,他這麼直直的盯著人,一旁的嬤嬤、丫鬟都大氣不敢喘。
以為這新進門的美貌的二少奶奶犯了他什麼忌諱。
這位少奶奶是個男人。
最守禮教的大少爺平日裡最厭惡禮教敗壞,江城裡混跡舞廳、青樓、梨園的富家少爺們沒一個是和他交好的。
他在的場所裡從來不能有一絲烏煙瘴氣。
如今,他死去的弟弟娶了個男妻,還是個戲子出身。
簡直樣樣忌諱都犯上了。
嬤嬤得了主母的吩咐,說要好生照顧這位二少奶奶,不能怠慢了他。
怕他在這位可怕的家主麵前受了氣,忙找話題要帶人走。
卻聽那平日裡難開尊口的大少爺又說話了。
“昨日沒問過你姓名。”
蒲遙也感受到了這緊張的氣氛,身邊的嬤嬤和丫鬟都不敢喘氣了似的,可想而知這位大少爺在府裡的威嚴和地位恐怕是和餘氏分庭抗禮的地步。
突然聽他這麼說,蒲遙連忙答:“我叫蒲遙。”
蒲遙仿佛聽見厲大少爺低低的念幾句,像是在念詩又好像
隻是微微動了動唇,他站得並不近,兩個人大概相隔兩米,蒲遙聽不見他默念什麼。
他在昏暗的光線下、在無月的夏夜,冷冰冰的站著,比夜色還要涼幾分。
厲家文是森冷俊美的相貌,目光如炬,鳳眼狹長如刀刃,和厲家仁有五分相似,但比他弟弟更冷硬薄涼。
蒲遙說了名字,他又沒接話,他的眼眸在黑暗中辯不出神色,蒲遙總覺得他在盯著他,也許在挑他的錯處,蒲遙不敢和他多說話,這大少爺看起來腦子很聰明的樣子,隻怕多說多錯。
可這條路窄,他正好站在路中,他若不讓讓蒲遙是過不去的。
也許是蒲遙的眼神太過直白,他竟然偏了身子讓了讓。
嬤嬤眼疾手快,連忙提著燈繞過大少爺,引著蒲遙路過他。
“去哪裡?”
大少爺又說話了。
嬤嬤低著頭,餘光瞧見大少爺刀子似的鳳眼還在二少奶奶身上,連忙答道:“大少爺,奴婢這是送二少奶奶回西院呢。”
厲家文眉頭微皺,“怎麼還住那裡?”
嬤嬤乾笑一聲,沒有辦法答他。
二少奶奶嫁進厲家,生是厲家的人死是厲家的鬼,不住西院住哪裡?
嬤嬤姓陳,是餘氏的陪嫁丫鬟,更早是餘氏母族那邊帶來的人,是從京都來的一等丫鬟,從來唯餘氏命是從,大少爺今年才接手厲府,家裡一半的權利都在餘氏手裡,餘氏特意囑咐她把二少爺的西院打理好,照顧二少奶奶,這就是不給他住其他的院子。
“是母親的意思?”
陳嬤嬤笑著回:“是,大少爺。”
厲家文眉頭並沒有鬆開,但也不再說什麼。
待走遠,嬤嬤才鬆了一口氣,心說這是什麼意思,可真嚇人?
眼睛一直盯著漂亮的二少奶奶,從見麵起就沒挪開過。
若是彆人,陳嬤嬤已經當他是登徒子了,但是冷冰冰的大少爺這麼盯著人,隻能覺得二少奶奶哪裡和他犯了衝。
陳嬤嬤好心提醒了一句:“大少爺住在東邊,他時常在那邊走動,是不常來西邊的。”
這是告訴二少奶奶碰上這尊煞神能壁則避,彆往刀口上撞。
蒲遙雖然沒聽出嬤嬤在提醒他,但是他覺得大少爺實在不是好惹的人,已經決心沒事不去東邊晃悠。
厲府實在大,主母的院子離厲家仁的院子有點遠,走了大概兩炷香的時間才到。
一到西院的地界便陰涼透骨。
嬤嬤和丫鬟手中的燈被吹得搖搖晃晃,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院子裡出來了似的。
二少爺昨夜剛死,這邊還掛著大喜的紅燈籠沒換掉,本來是喜氣洋洋的顏色,但是在這陰風陣陣的夜裡,瞧著比白燈籠更可怕!
年紀小的丫鬟手都有些抖,忍不住說:“嬤嬤,主母讓咱們送二少奶奶院口,不讓咱們進去……”
“賤婢!”嬤嬤冷聲低斥,“主子沒說話容得了你說?!”
蒲遙見那小丫鬟要嚇哭了,於是說:“送我到這兒就是了。”
嬤嬤陪笑:“實在是主母吩咐,下人不能進院裡,若是往常,奴婢應該親自送您去房裡的……”
往常?
這和往常有什麼區彆嗎?
難道因為他是男的,所以不太方便?
蒲遙見兩個小丫鬟又緊張又拘束又害怕的樣子,有點懷疑自己現在是不是有點潦草有點猥瑣?
【宿主大人是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天使,一點也不猥瑣不潦草!宿主大人彆管她們,057一直陪著您噠!】
057當然知道為什麼這些丫鬟下人不敢進去!
這院子就是一個鬼氣森森的大漩渦,就算看不見也能感受到,誰敢去?
更何況這些人是知道院子的主人年輕、橫死,這一下子更沒人敢去了。
但是它可愛的宿主大人還被蒙在鼓裡,根本不知道二少爺已經是隻鬼了!
057希望宿主大人能晚一點發現,因為那大凶BOSS雖然很強,但是還不知道自己死了,現在正沉浸在甜甜的戀愛裡不斷給宿主大人輸送能量,把人滋養得水靈靈的。
係統也抓住機會積攢能量。
沒辦法。
這隻厲鬼好強,厲家已經自成結界了,照這樣下去它要是能量不夠根本帶蒲遙跑不了路嗚嗚。
就、就是可能苦了它笨笨的可愛的宿主大人了!
boss是個接吻狂魔,傻乎乎的宿主大人還不會拒絕!好氣好氣!真便宜了這個死鬼!
它、它一定會爭分奪秒吸收能量爭取在可愛的宿主失去貞操之前把人帶走!
蒲遙聽見057活潑的聲音終於打起了點兒精神!
有係統真好,一點也不無聊。
蒲遙也沒在和丫鬟婆子躲扯什麼話,在腦子裡一邊和係統聊天一邊回了厲家仁的院子。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好像有風吹了過來,將他前額細碎的劉海吹了起來。
院子外麵是黑漆漆的一片,裡麵竟然是燈火通明的,把他的眼睛照得亮亮的。
他還沒關上門,身體突然騰空,已經被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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