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舊地球的曆史,我們總有一個繞不開的話題:人類文明史。”

新地球,溯遊大學,人類史課堂。

全息投影的景象在學生們身邊波動,花草樹木甚至陽光與空氣的味道,全都1:1還原成末日前的城市模樣。

新生驚歎著伸出手,一隻白鴿撲棱棱落在她手指上,歪了歪頭。咕咕?

她屏息睜大了眼睛,唯恐驚動這自然的生靈。

教授從講台上走下來,他單手插兜,悠閒依靠在投影河流旁的圍欄上,眯了眯眼享受虛擬陽光。

教授笑著提醒女生:“小心,它會……”

“噢!”鴿子漂亮的紅爪子狠狠撓了女生一下,瀟灑飛走了。

教授搖頭失笑:“如果不給它喂食的話,它會生氣的——不過看來它還是偏愛你,沒有用喙啄你。”

他眨了眨眼,輕快道:“我當年上這門課時,壞心眼的教授就看著我被鴿子圍攻。”

課堂上頓時哄笑起來。

——如果忽視他們瘋狂翻口袋找零食,一秒八百個的小動作,學生們的從容會更有說服力。

教授習以為常,他揮手,全息投影立刻切換。

一瞬間,他們置身於空曠華麗的博物館,數十米高聳建築恢弘,舊王宮雕梁畫棟,描金繪銀,光潔地麵宛如銅鏡,金屬與木質,石膏與顏料。

古老而悠遠的鐘聲從窗外渾厚悠悠傳來。

“舊地球文明中,有數個重要城市,其中之一就是高盧首都。槍聲與火焰曾經在那裡燃燒成黑夜裡引路的火把,瘟疫和戰爭也踐踏過它的土地,它絢爛過,也沒落過,在硝煙中化作焦土。”

“鋼琴家在廢墟中彈奏的鋼琴曲無法被飛機轟炸聲掩蓋,監獄的高牆束縛不住人們的憤怒,磚石的牆可以被子彈打穿轟然倒塌,勇氣卻絕不肯跪倒……”

“但最後,它的曆史被永遠凝固在2068年。”

教授揮了揮手,投影切換。

學生在沉浸式投影中走進全息博物館,仰頭時,老舊發黃的雕像柔美堅韌,低眉垂首的眼仿佛穿過三百年的時光,再一次與來訪者對望。

對視的一刹那,心弦觸碰,靈魂戰栗,轟然間是三百年時間與二百四十萬光年的厚重間隔倒塌。

已經變成博物館模樣的教室內,沒有人說話。

隻能聽到教授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塞納河畔,曾有最璀璨的萬寶之國。”

“它彙聚了人類數千年曆史中最輝煌的藝術成就,愛與美之神曾在此棲息,國王的權杖摔碎在它的宮殿。不論是誰作史修書,都無法將它從人類美學史上抹去。”

“但是。”

教授忽然停頓,音調急速下滑。

正屏息與維納斯對視的學生忽然看見裂紋蔓延,風霜侵蝕,用最堅硬的石頭雕刻得最細膩柔美的肌膚,彙聚一切人類對於神與美理解的具現化造物,竟然就在他麵前蒙塵黯淡,碎裂,風化。

化作無數細碎粉末,撲簌簌散落。

學生焦急想要伸手去護,卻隻穿透了飛舞的光點。

全息投影中巍峨恢弘的博物館轉瞬即逝,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它繁華落幕,璀璨不再,變成了衰敗廢墟。

“人類沒能挽救他的藝術,正如我們早已連文明與曆史,一並遺失在宇宙中。”

教授將學生們的悲戚與痛惜儘收眼底,但他冷眼旁觀:“文學係的任務,就是從末日的廢墟中,將被掩埋的文物重新捧出,擦拭灰塵,打磨光華,從死亡中,拚湊人類的曆史,重現我們的文明。”

“那教授,我們不能去把這些雕像帶回來嗎?”

學生久久無法從維納斯化作齏粉破碎的震撼中回神:“失去這樣的文物,是整個人類文明的損失。”

“想法很好。”

教授點頭,冷酷拒絕:“但隻提出願望,不具備可行性——課堂分減掉一分。”

“你當我是聖誕老人嗎?負責實現願望?”

學生們:“!”

“高盧首都在2068年陷入浩劫級混沌,整座城市的人類生存痕跡被抹除,至今未能找到死亡原因。即便【溯遊計劃】已經二十年,我們依舊無法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裡是生命禁地。”

盧浮宮內部的投影已經切換,重新變成天朗風清的末日前城市景象。

教授斜倚欄杆,笑著抬手虛指學生:“你已經死了。”

“文學係肩負著保護文物,修複文明,勘察戰場曆史軌跡並指出可能性混沌的重任。”

“如果你剛才是在戰場上而不是教室,就不是減一分,而是減一命。當你的隊友對你說要去高盧首都,記得勸誡他。”

學生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低下頭。

“至於盧浮宮。”

教授仰了仰頭,目光冰冷:“那裡是禁地中的墳墓,人類文明的墓碑。”

塞納河在他身後靜靜流淌,白鴿片羽,陽光下落。

…………

河道早已乾枯龜裂,樓宇傾頹,斷垣碎瓦遍地,屍山林立,不見活人蹤跡。

太陽已經西斜昏黃。

全身包裹在黑色中的男人站在擠滿灰塵的窗柩前,他手扶文明杖,黑色長大衣垂在身側。

王宮牆壁陰冷,陽光照不進黑暗。

“博士,光度峰值已過,廢墟陰影占率正在上升,今天的實驗即將在兩個小時後正式開始。”

彙報的西裝男人皺了皺眉,問:“我們的人折損太高,您一直不允許我們對那些援軍下死手……這樣下去,對我們不利。”

博士緩緩側身。

寬簷禮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沉在陰影下的眼睛,仍舊讓西裝男人心驚畏懼。

他倉惶退後一步躬身:“抱歉,博士……”

“我並不是,來這裡爭一個輸贏。”

博士安靜的重新轉回視線,看向窗柩外的荒蕪廢墟。

他的聲線沉靜,緩慢,仿佛和這座早已被人類遺失的王宮一樣,坐守著舊日的時光,早已積滿灰塵,但岩石的牢固建築仍舊迎接風霜。

“輸贏沒有意義,生死才有。”

博士:“讓實驗體,繼續他們的實驗,直到我要的東西出現。”

“你應當知道,如果沒有實驗體。”

博士緩聲問:“實驗員,與守衛,同樣沒有存在的必要。對嗎?”

西裝男人倉惶顫抖:“是。”

沉寂了數不清的日夜之後,高盧首都終於迎來了喧鬨。

槍聲四起,爆炸的火光與硝煙點燃城市的陰影,吼叫聲與槍聲齊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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