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1 / 1)

雪停了以後,世界陷入一片柔軟的乾淨和安然中。

不知道為什麼,聞玨看到聞湛以後,心裡有些難受,好像自己以前所謂的關心和在意,在冥冥之中都變了味道。

他說:“你倒是頭一回找我聊。”

聞湛笑了笑。

聞玨並不認為聞湛有什麼要事告訴他,於是他先起了話題,說自己想說的:“你要和她走?”

聞湛點頭。

這次的他和以前不一樣,沒有什麼反對和質問,隻是點頭道:“好。”未來局勢不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見麵,他道,“望你以後的日子得償所願。”

聞湛有些詫異,在紙上寫道:你記得我的願望?

聞玨搖搖頭:“以前記不得了,昨夜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來了。想起以前我們偷偷登上占星台,我說我想日後大有所為、一展宏圖,你卻說你想過安穩閒適的生活,隱居世外,一座花園一隻貓。”

聞湛沒想到還有人記得他幼時的胡話,輕笑了一聲。

聞玨心裡頭有些酸澀:“當時笑你傻,也笑自己癡心妄想,沒想到兜兜轉轉,命運變遷,竟成了這般模樣。”

聞湛寫道:上天垂憐。

上天才不垂憐,若是垂憐,就不會成現在這樣。聞玨想要反駁,最後還是化作一聲歎息:“你總是這樣,沒脾氣,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惱。”

聞湛搖頭,在聞玨詫異的目光中寫道:我惱過。

聞玨抬眉,示意他繼續。

他便在紙上接著寫:你和陸雲初吵鬨時,我惱了。

聞玨有些無語,又有些氣悶:“至於嗎,咱們這麼多年了,你居然因為這個惱我?且我隻是和她吵吵,又沒動真格的。”

聞湛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溫溫柔柔的,配著冰雪般的眉眼有種特殊的柔和,將聞玨的氣悶瞬間消除了。

聞玨不說話了,等他在紙上慢悠悠地寫字。

——不是惱你,是惱我自己。氣自己沒法開口說話,哪怕是吵架,也隻能她一個人開口,不能應答。

聞玨啞然,想要勸慰又不知從何開口。

——還惱自己卑劣。明知道你與她不和,我卻希望你留在這兒,有著對比,她看著我或許會更順眼一點。

聞玨傻眼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指著他:“你、你莫不是鬼上身了?”這可是聞湛,他人生中遇到過最清風霽月的人,為何會說這樣的話。

聞湛搖頭,在紙上寫:所以我要同你道歉。

聞玨幾度張嘴又合上,最後繞著聞湛走了幾圈,還是難以接受:“你……你怎麼回事?”

聞湛搖頭,他也不明白。

聞玨想著想著笑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樂的:“你這樣,我豈不是不應該放你們走?我就該整日纏著你倆,氣她,這樣她就越看你越覺得好。”

他玩笑的話,聞湛也在正兒八經地回答:不,我不願看她受氣。

聞玨哈哈大笑,拍了他一下:“你這莫非就是人們口中說的被情愛所惑?”

聞湛沉默地看著他。

聞玨笑著笑著笑不出來了:“真的啊。”

聞湛垂眼。

聞玨咂咂嘴:“可以理解,她對你挺好的。”他歎道,“這種體悟,世上能有多少人懂呢?”

他說完,指著聞湛紙上的字:“還叫陸雲初呢,這麼生疏?”

聞湛笑,寫道:不生疏。

聞玨輕咳一聲:“那叫夫人、雲初、阿初都比這個好吧。”他有點彆扭,畢竟是人家的閨名。

卻見聞湛答道:我希望第一次這般叫她的時候,不是無聲的白紙黑字,是親口說出來的。

聞玨臉上的笑意僵住。

半晌,他才道:“可以恢複嗎?”

聞湛搖頭,寫道:不知道。

聞玨能說什麼呢,他看著聞玨,想到他過往的苦難,最終隻是無力地安慰了一句:“一定可以的。”

聞湛沒有回答什麼,他接受了聞玨的好意,在紙上寫:好了,我要走了,她耐心不好,不能多等。

這一彆,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見到。聞玨壓下心裡的酸澀:“好。一路順風,好好過日子。”

聞湛點頭,對他綻放出一個毫無芥蒂的笑容,笑得聞玨眼酸。

他看著背影想,若是陸雲初沒有出現,聞湛會不會就要想以前那樣消沉著,安安靜靜地死去。

腦子裡有一道奇怪的光閃過,聞玨窒息了一瞬,好像穿過了無數的時光,看到了滿身是傷、生氣全無的聞湛躺在角落裡,臉上帶著解脫般的笑意。

他站在雪地裡,渾身發冷,沒忍住,追了上去。

聞湛正在和陸雲初收拾最後的行李,陸雲初一見他,立刻咋呼起來:“怎麼,你又要來阻攔我們啊?”

聞玨說:“當然不是!”他也形容不上那種感覺,這麼看著陸雲初,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他很想殺掉的人。

他深吸幾口氣,想要再跟聞湛說句話,走過陸雲初時,又是那種奇異的感覺閃過。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陸雲初,脫口而出道:“十年前,你是否在太原府?”

陸雲初愣了一下,原身父親是河東節度使,她應該在那兒。

“問這個做什麼?”

他搖搖頭,捂住難受的心口:“隻是感覺十年前我們在那兒見過。”

陸雲初並不關心他們之間有什麼糾葛:“或許吧,十年了,誰還記得。”

卻聽聞玨說道:“我感覺……阿湛也在。”

轉身的陸雲初愣住,回頭:“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聞玨搖頭:“我不知道,我隻覺得好像這是很重要的事。”

陸雲初不管聞玨發什麼瘋,轉身鑽進馬車。

聞玨最終沒有再去找聞湛,他站在原地,遠遠地望著馬車在視線裡消失。

有人走到他的身邊。

他低頭,是柳知許。

他對柳知許有好感,以前的他覺得自己是心悅於她的,但和聞湛聊過以後,他覺得自己對她的感覺太輕,算不上喜歡。

他隻喜歡柳知許溫柔知心的模樣,像一朵解語花。

他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想要阻攔他們,就像不知道以前為什麼要對阿湛置之不理,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他那般賭氣。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連自己也看不清。”

柳知許柔柔一笑,是聞玨最喜歡的模樣:“或許吧,很多時候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一些事。”她抬頭,望著消失的隊伍,視線落到灰沉沉的天,輕輕說了一句,“冥冥之中,身不由己。”

最後那句話聲音很輕,聞玨轉頭:“你說什麼?”

她搖搖頭,聞玨便沒有追問。

馬車搖搖晃晃出發。

陸雲初今早上累著了,有些困,枕著聞湛的腿就睡了:“抱緊我,免得我被顛下去了。”

蹩腳的理由也就隻有聞湛信了,他把腿並攏,掏出衣裳給陸雲初做了個枕頭放在腿上,又用手臂把陸雲初罩住。

陸雲初像個廢人一樣,軟趴趴地躺著,聞湛要放衣裳做的枕頭,就把她抬起來,放好了,鋪鋪平,再把她放下。

放下後還要給她捋捋頭發,蓋上被子,最後摸摸她的頭,表示:睡吧。

嗚,這是什麼體貼的大美人。

陸雲初往他肚子裡拱,把聞湛拱得渾身僵硬。

一緊張,腹肌用力,拱起來不舒服,又連忙放鬆身體,留給她柔軟的肚皮。

可是怎麼也算不上柔軟,陸雲初埋在他腹部,像貓撒嬌一樣蹭蹭,然後吸氣:“有你的味道,藥味。”

聞湛無奈了,不是說要睡覺嗎。

他按住陸雲初的頭,很“嚴厲”地敲敲她的頭,表示:乖一點。

陸雲初個沒皮沒臉的,覺得他努力板著臉的時候,好……辣。如果聞湛什麼時候能開口罵她就好了,比如說“胡鬨”之類的,嘶——

她蹭著蹭著,發現聞湛腹肌越來越緊繃,一感受,原來是因為其他地方也變得精神了,很硌。

她有些臉熱,但見聞湛先紅了臉,便好多了:“好了好了,我睡了。”

說完,真的安安靜靜地睡了,因為實在是太困了。

不知道怎麼的,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的她變成了個小姑娘,十分頑皮,整日計劃著要逃出高門大院裡去外麵瘋跑。

一日她終於找到了機會,溜了出去。她兜裡有錢,看著又貴氣,沒人敢靠近,但張揚過頭了,總會惹來要錢不要命的。

她的錢包被搶了,追出去的時候摔了個灰頭土臉,一路追到巷子裡才發現大事不妙,被人一個麻布袋罩住了。

她被打暈了,嘴裡塞著布,關進了擁擠的驢車夾層。還有許多人和她一起,就像貨物一樣被送出了城。

她沒見過什麼風浪,試圖逃走試圖反抗,可是越是掙紮越是惹怒人販子,挨了打,吃了苦,終於安靜了。

這樣沒過兩日她就發了熱,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一個清越的聲音:“你們這是去哪?”

後麵的她記不得了,再次醒來時,那群惡貫滿盈的歹人已被伏誅。

她翻身下車,其他人都在地上磕頭道謝,哭的一臉鼻涕一臉淚的。

而麵前兩個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一個黑著臉沉默,一個一臉無奈地道:“快起來吧。”

無奈的那個轉頭對黑臉的那個說:“通知官府吧。”

黑著臉的更不高興了,怒道:“你多管閒事救人也就罷了,怎麼還準備送佛送到西?這裡是河東節度使的地盤,你我二人偷偷跟著我舅舅到這兒,萬一被發現了……”

那個看上去很清俊的少年咧嘴笑了:“膽小。”

對麵的少年嘟囔了一句:“爛好心。”策馬走了。

這少年對他們交待了幾句,準備追上去。

她趕緊邁步上前,可是渾身無力,差點倒在馬前。

少年勒住馬,黑馬嘶鳴,將他從馬上掀翻。

他很狼狽地摔了一下,但很快穩住,無奈地看著麵前黑撲撲的小丫頭,確認她沒傷到。

陸雲初撐著最後一口氣問他:“喂,你叫什麼名字?”

其他人都倒抽一口涼氣,覺得陸雲初很無禮。

那少年正在翻身上馬,聽到這話卻並未惱怒,反而轉過頭來仔細看了她一眼。

一個黑撲撲的丫頭,連臉都看不清。

他看向前方策馬離去的少年,笑容裡閃過一絲狡黠:“我啊,我叫……聞玨。”

說完,揚鞭策馬,隻留給陸雲初一個意氣風發的背影。

後來她被父親尋回,病好以後已經記不清他們的臉了,隻記得他的名字,和那股勃勃生長的意氣風發勁兒。

父親寵她,最後百般打聽、推測,知道京城聞家的大公子聞玨偷偷來過這裡,救人的應當是他了。

於是陸雲初便有了心上人。

幾年後,時光更迭,王朝分崩離析,她也長大了,不顧父親勸阻,尋到了聞玨。

她覺得聞玨和當年一樣,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隻是比當年多了淩厲的意味在。

而她見到了他的弟弟,一個滿身暮氣,口不能言的病秧子。

這麼多年,她對聞玨的心意已成執念,越是喜歡他,就越不能接受自己弄巧成拙,下藥計謀失敗,和他的弟弟共處一室被發現,汙了清白。

她好像又回到了當年滿身臟汙、難堪無助的時候,發了瘋地想要挽救,最後選擇嫁給了他的弟弟,隻為能長長久久陪伴在他身邊。

她不能接受聞玨對他的厭惡,把火氣全撒在了他弟弟身上。

他的弟弟就像是聞玨的對立麵,無論她怎麼折磨都不反抗,隻是平平淡淡地看著她,像看一個可憐蟲。

她確認自己瘋了,好像有一股勁兒逼著自己瘋,逼著自己把那些執念和失望化作怒火。

她看著聞玨的弟弟,想要將他折磨致死。

……

回憶散去,穿過層層時空,夢裡的陸雲初撥開長達十年的雲霧,看清了馬上少年的眉眼。

他的眼眸明澈又乾淨,獨一無二。

這麼多年的癡狂和瘋魔,原來都是一個笑話。

惡毒女配的身體激發出殘存的意識,隻是一瞬,便徹徹底底地消散了在了這個時空,也不知上天是慈悲還是殘忍。

或許在長長久久的輪回中,天光乍現般的覺醒了某個掙紮的瞬間,這種不甘與痛楚的意誌將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召喚過來,希望這個陌生的靈魂能將苦難深重的故事扭轉到圓滿。

陸雲初脫離夢境,她驚醒,眼角沾染著溫熱的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和原女主不是一個人啊!不要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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