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乒乒乒——
刀劍碰撞的聲音在校場之上密集地響,偶爾在空中濺起點點光火。還帶著寒意的春日,兩道穿著單衣的身影周旋撲殺,打得熱鬨。
梁思乙與一群士兵在周圍緊張地看著,時不時的,能聽到士兵當中爆出的喝彩聲,但她的目光專注,雙手握著拳頭按在膝蓋上,神色是有些緊張的。
待到某一刻,校場上的這場比武因為長刀的折斷而停下來,兩人拉開了距離時,她緊張的神色才從臉上褪去。眾人的耳中便也聽到豪邁的笑聲傳來。
“哈哈,痛快!痛快啊——”
在校場上與遊鴻卓幾乎全力拚殺的,正是身材魁梧的“小明王”陳方達。
自前幾日與遊鴻卓第一次比武,發現雙方勢均力敵、堪為對手後,類似的比武已經不止一次的在眼前發生。數日以來,陳方達隻要處理完公務,便會去尋到遊鴻卓,往往還跟正在準備親事的梁思乙打個招呼:“妹子,借你男人用用!”
至於帶過兵打過仗的梁思乙,此時也已經厭倦了婚禮準備的一係列姑娘事情,被陳方達一聲招呼,往往也跟隨著落跑出來,任由亂師的一幫姐妹姑嬸去折騰為她與遊鴻卓準備的新房。
不過,校場上真刀真槍的比武,往往也蘊含著凶險,遊鴻卓與陳方達武藝相近,真到拚殺起性時,難免也可能產生一些劃傷擦傷,甚至於一不小心傷勢更加嚴重的可能也不是沒有。梁思乙雖然經曆過戰場的血海,此時卻也看得緊張,每每抱怨兩人殺得太過凶狠,遊鴻卓則表示:“跟三哥比武,也太費兵器。”
陳方達則哈哈大笑:“戰場上的武藝嘛,難免就是這樣,你一刀我一劍就要分勝負……你不知道,想當年啊,我的劍法也精細,但到現在,精細了便打得不過癮……”
他喜好武藝,十餘年來,精細的打法則已經完全變作了戰陣上的大開大合。過去亂師物資缺乏時他還有所收斂,如今生活好一些,不再餓肚子,每日便總要在比試中發泄掉過剩的精力。
此時比試完畢,兩人身上俱都熱氣騰騰,便與梁思乙一道去到校場側麵的房舍中休息,其間交流一番習武的心得,陳方達也往往說起自己在習武之路上的故事。
諸如什麼自幼聰穎,對武藝極有天賦,可惜兒時家貧,吃少了東西,因此身材還不夠高大,待到年近三十,女真南下,又被王巨雲感動投了亂師,此後改變了遊俠路數,因此才隻能與遊鴻卓打個平手雲雲,頗有種一路過來被逼良為娼的感歎,當然,他性情豪邁,此時在談笑中說起,遊鴻卓隻覺得有趣。
閒聊之餘,陳方達也會說起城內近日以來的諸多大事,包括亂師即將西進的計劃——這一次亂師的西北征伐由他領軍,而負責處理各種細務的則是大管家安惜福,此時各項的計劃已經基本做好,遊鴻卓與梁思乙的親事定在幾日後二月底,而到得三月初,先頭部隊便會正式朝西北開撥。
“這一次謀劃西北,女相這邊由石安鎮石將軍領隊,而除了咱們這邊,華夏軍也會派一隊人,就是前幾日過來,與鄒旭在茶樓上碰過麵的那位方猴子,人雖然不多,但憑借黑旗的名聲,在談判招降時會有些用處……”
“危險嗎?”遊鴻卓問。
“……這次危險應當不大。”陳方達想了想方才回答,“雖然上個月那位寧先生來過信,提及到我們要當心西夏的那幫草原人,但事實上,原本就是擔心這幫家夥,所以才去的西北嘛。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了,至於西北的狀況,其實去年開始女相就已經派了人過去探查,一些恩恩怨怨,都已經摸得清楚……”
“……那大概是……武朝建朔十一年,也就是建朔最後一年的八九月吧,女真東路軍快要破臨安的時候,咱們這邊,粘罕已經下去了,喘了一口氣,跟廖義仁打得熱鬨。西北府州那邊,一個叫做陳士群的原武朝大官,在家裡人被女真殺掉之後,與當時已經征服西夏好幾年的草原人勾結,一舉破了西北最後的幾座城,殺了折可求一家……”
“……這幫草原過來的蠻子,也就是當年年底,許諾被廖家人雇傭,跟我們打仗的那幫人。其實是有過血債的……那是第二年開春,他們用計騙開當時黎國棠將軍鎮守的祁縣,屠殺了不少人,但後來這些蠻子仗著輕騎來去如風,在晉地隻毀苗麥,不接戰,弄得咱們稍微有些頭疼,隻覺得廖義仁已經完全瘋了……還沒來得及報複,他們殺了廖義仁全家,揚長而走……”
“……當時雖然給咱們造成了一些麻煩,但輕騎突進,不分敵我屠殺了就走,這是遊匪和亡命之徒的戰法,而且說起來,如果撇開祁縣的血債,其實反而讓咱們晉地的那場仗少打了一些時間,所以之後沒有太多的注意力關心他們……當然女相是記得這件事的,此後有草原商人自西夏過來,想要與咱們談合作,女相便把他們給拒絕了……”
“……去年派人到西北探查,發現那幫草原人雖然在破府州後,將原本折家的一些州鎮交給了陳士群,但這一位也沒能接穩折家的位子,草原人離開後才兩個月,他手下的人便起了嘩變,將陳士群殺了,大打出手……”
“……西北被女真人屠了幾輪,唯一保住地方的折家又被草原人屠了一輪,物資也都被掠走,後來再打一年,便隻剩下一些馬匪和結寨自守的小勢力了,這些勢力都很弱,經不起軍隊一掃的。咱們願意過去接手,再加上還有華夏軍的那麵黑旗作保,飯都吃不飽的家夥,應當拒絕不了……”
對於這次的西北攻略,無論是晉地還是亂師內部,肯定都已經反複討論過數輪,陳方達說起來也是胸有成竹。遊鴻卓想了想,道:“若是有什麼用得著我的……”
陳方達便笑起來:“有啊——那便是,在出征之前陪哥哥我痛快地多打幾輪。唉,妹夫你是不知道啊,我當年是想要成周侗那樣的大俠的,這些年俗務纏身,過得實在不夠爽利,你也知道,那戰場上的打法,直來直往,它練不出花俏的招式,練不出真正的高手啊,我這些年……也就跟義父、史大俠他們打起來,才有些武林上的味道……”
“……但義父年紀畢竟大了,史大俠護衛女相,任務重,我跟他畢竟交情不深,也不好一直拉著他給我喂招。妹夫你這邊不一樣了,咱們的武藝,伯仲之間,打得最久,拚殺起來,最為爽快,我這幾日覺得自己又有提升,所以說習武啊,那就要有宿敵,咱們以後就是宿敵……”
陳方達說起武藝來,一時間嘰嘰呱呱,滿嘴瞎話。遊鴻卓聽得失笑。
“那也不用當宿敵……”他道,“不過,我在西南,見華夏軍練兵,頗有他們的章法,我也曾學過一些技藝,先前曾與老泰山說起過……”
遊鴻卓從西南歸來,學過不少西南特種訓練的技巧,與王巨雲說起,王巨雲則提起過希望他偶爾入軍中任教的想法,隻是他與梁思乙親事在即,這件事情並沒有急著安排。眼下考慮到陳方達便要出征,遊鴻卓也將西南的狀況大致說了一些,陳方達仔細聽著,過了一陣,遊鴻卓停下來,他才微微的笑著擺了擺手。
“……其實,西南的一些訓練方法,隨技術隊過來的那位薛廣城薛將軍也曾與我們說過,包括與女相那邊,過去也曾有過好些討論。華夏軍的火器,咱們是接過來了一些,也學到了不少,但後來發現啊,人家最好的東西,咱們這邊暫時用不上……”
“這是為何?”
陳方達歎了口氣:“華夏軍最厲害的,不在於對一兩個士兵,或者斥候精銳的訓練,而是那位寧先生用各種各樣的方法,給大半的士兵,做了開蒙……這裡說的是教他們識字、教他們學兵法、甚至教他們做人的道理、讓他們上戰場甚至不是為了吃餉、餓著肚子都能打,這中間的許多東西啊,咱們或者女相,暫時都用不起來……”
不同於之前說起武藝時的熱血與粗豪,陳方達說起兵事,掰著手指便真有些嚴肅的味道了。
“……這中間,義父與我也討論過數次,華夏軍的手法有些什麼……首先造紙的技術我們也有了,但接下來他用的想法,一有什麼人人平等,二是憶苦思甜,三呢,他煽動的是當兵的對女真人的仇恨……這些東西,第二點咱們勉強可以用,第三點更加可以用,但真到想用起來的時候,你就發現了,會講這些話的人,咱們軍隊裡根本就沒幾個。”
“眼前……一幫義兄義弟啊,咱們是一家人,但小遊你覺得,能說漂亮話的人,有多少?義氣點的無非是不喝兵血,平時能做的許諾呢,也就是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到如今情況鬆緩一點,兵跟將之間,三六九等也就出來了,咱們如今,將才大多是戰場上能帶頭衝的,可能說話的會說話的,真的太少了……”
“……這件事情,寧先生那邊用了十多年,從竹記到小蒼河,他親手把人一批一批的教出來,一批再去帶下一批,到最後幾乎所有大頭兵都教得識那麼一些字了,才從中間挑出這麼些人才……”
陳方達說著,壓低了聲音:“這件事情啊,女相那邊是第一個看懂的,想做,但一是時間,二是想法,都夠不上了。寧先生是用了十多年,拋開儒家,自己從頭教了一批人出來,他們是殺了皇帝,才能拋開儒家的之乎者也用自己的想法,咱們這邊用什麼?把所有識字的儒生都叫出來,教的也是之乎者也,是天地君親師……”
“……而且晉地這邊,這些年來多少大族。哪怕女相掌權,要團結的還是這些大族,那人人平等就提不了,你提不了人人平等,那憑什麼當兵的苦哈哈要替後頭的大族去想家國天下呢,你能讓多少人在開蒙之後離了隊伍還奮勇殺敵呢……”
“……所以這些事情啊,不容易做,但當然不是不做,自去年開始,女相那邊已經安排了許多人跟隨華夏軍的老師蒙學,而且對一些大族子弟,有的送去了西南,有的在咱們自己開的班上蒙學做事,對軍隊裡一些能說會道,心性也好的將校,也都做了提拔和關心……這些事情,總之是一步一步向前走的……”
陳方達一番說話,便也顯示出了他作為將領一麵的用心和專業,遊鴻卓聽得肅容,拱手道:“三哥說的在理。”他原以為對方心性粗獷,此時則已經心悅誠服起來。
陳方達則是笑著擺手:“哈哈哈哈,那都是女相和義父說的,若是由著我的性子,一早便不搭理這些糟心事。”
如此停頓片刻,又道:“卻也不用太過擔心,這世上像寧先生那樣練兵的,古往今來不曾有過。隻要不與西南黑旗比,無論是虎王的軍隊,還是咱們亂師,都算不得差了,此去西北,且行且看,待過了這個坎,咱們亂師的地盤也真的寬裕了,西南的法子,那還是得細細學起來。”
比武之餘,陳方達偶爾說起這些瑣事,待到收了汗,便去營房的浴室中衝澡。此後換了乾的衣裳,時間常是下午,遊鴻卓與梁思乙便在威勝城內散步閒逛。
經曆多年戰亂的晉地城池,在眼下一係列開放的輿論之中顯得生機勃發,南來北往的客商開始聚集,街頭巷尾人們的臉上也大都帶了喜氣。婚事在即的兩人談及過去,也會談及將來,威勝的繁華固然比不得西南,或許也比不過江南某些城池當中隱約流露出的過往的痕跡,但這裡的人們如同野草,頑強而粗礪,他們的情感也顯得更加純粹,走過天南地北的兩人都更加喜歡這裡的感覺。
在往日裡並不熟悉的街頭巷尾走走停停,買下一些新穎有趣的吃食,在漸暖的春天裡談心、比武或是踏青,走到無人的地方時,他們總會牽起手來,無論對現實還是對未來,兩人的心中都充盈著幸福的感受。
陳方達又來找遊鴻卓進行了好幾次的比武,亂師當中一些外向的兄弟也總會來拖著他參與聚會,王巨雲偶爾提點他的武藝,如此數日之後,在二月的末尾,他與梁思乙成親了。
眾人進行了一場熱鬨而又盛大的婚禮,不光是亂師當中的眾人,甚至於女相、史進、華夏軍的眾多成員以及許多的江湖俠客都過來觀禮。
由於湊熱鬨人數的眾多,鬨洞房的項目被許多人起哄,而眼見遊鴻卓這邊幫手不多,亂師的眾人在陳方達的帶領下又給他擔起了家人的身份,阻止旁人起哄折騰這對新人,一幫人在洞房的院子裡打打鬨鬨,嬉笑了好一陣。
許多年前,在山村之中家破人亡,一路拚殺出來的少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如此多的人如此興高采烈地來祝賀他的婚事。
亂師朝西北的開撥,定在這一年的三月初二。
新婚的遊鴻卓與梁思乙揮彆了領兵出征的陳方達以及眾多的亂師兄弟,軍隊穿過城門離開時,他們與一大群人在城牆上目送了眾人的遠去。
身材魁梧的陳方達背負孔雀明王雙劍,騎馬漸漸去向遠方,他最後單手握拳向後方眾人示意,顯得威武而又神氣。
一頭白發的王巨雲肅立前方,沒有說太多的話。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無論是多麼小的戰爭,中間總是會死人的,過去的亂師一年年的經曆了太多親人離去的悲傷,眼下即便做足了準備,真正理解戰爭的人也不會為了這樣的出征而歡呼雀躍。
軍隊漸行漸遠之際,遊鴻卓又向王巨雲提起:“泰山大人,是否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做的……”
王巨雲目光平靜而又慈祥地看了看他,沉默片刻之後,方才說道:“小遊,你說,晉地已經太平了嗎?是否今後,就已經高枕無憂了?”
“……嗯?”遊鴻卓搖了頭,“自然不是。”
“是啊……自女真的初次南下至今,已有十六年的時間,這十六年的時間裡,對上女真人,打了勝仗的,隻有西南那一次。而今的金國新君與舊臣相爭,西南的華夏軍帶來了各種想法,也帶來了希望,看似萬物爭春,可實際上,小遊啊,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咱們今天看到的晉地繁華,遲早還要在與女真人的下一輪大戰中遭受考驗,我們接下來,還有十場、百場的戰爭,這些東西,恐怕遲早都要付之一炬的。”
老人慈祥的目光望向遊鴻卓,說出來的,卻是凶狠無比的話語,隨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麼,我們要怎麼辦呢……小遊,不必為他們擔心,咱們要活在這世上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驗,他們的關隘,他們要自己過,而你這裡,也會有自己的關隘。陳方達想必跟你說過,他年輕的時候啊,想要當遊俠,想要當周侗,可惜……因為各種事情,耽誤了,勉強成了個帶兵的人,他說的是真的,若不是當年亂師實在缺人,他的確有精進的希望……”
遊鴻卓想了想:“但是現在……不缺遊俠,或許……”
“你想錯了,小遊……這世上要有各種各樣的人,要有如寧先生、女相那樣的領袖,要有等而下之的官員,要有於玉麟、陳方達這類的將軍,有在華夏軍中研究格物的匠人,要有啟蒙的老師,也要有如同史進、周侗一般的大俠……”
王巨雲攬了遊鴻卓的肩膀,在城牆上緩緩前行:“當這世道……到了冬季的時候,外侮來襲,很多人如陳方達他們一般,沒得選擇,就連思乙這樣的女子,都要上陣殺敵。但是當時局還算寬裕的時候,每個人最好都能找到自己最有潛力的事情,你因為與陳方達意氣相投,想要去軍中幫他,最終恐怕隻是成了一個三流的將領,或者數十年後,也就是個斥候隊長,但如果你在武藝上繼續精進,未來有一天,說不定就可以成為周侗那樣的大宗師,那個時候,你再去領一隊斥候,再與好的將領配合,說不定便能做到了不得的事情……”
老人頓了頓,隨後又微微歎了口氣:“其實說起來啊,我也算不得一個好的領頭人,摩尼教的這一套,加上廣收義子義女,這是當年的權宜之計,其實會在將來埋下禍根,令亂師成就有限。可是小遊啊,那也沒有辦法……”
“你看著天下許多的花花樹樹,他們總是在春天開出花苞,到夏天茁壯成長,秋天既留下後代,也為了冬天儲存養分,到了冬天,也就顧不得那麼多嘍……我當年啊,春天夏天裡,學的都是摩尼教造反的那一套,所以到了冬天,也就隻能拿出這一套東西來禦寒,至於你,還有思乙……”
“……你們要做的,就是在寬裕的時候,在春天裡,努力地汲取養分,既然你們有自己的天分,就得努力、奮進,去做到彆人做不到的事情,這就是為將來大家過冬做的最好的準備……懂了嗎?”
白發的老人笑著詢問,遊鴻卓與梁思乙想了想,俱都鄭重地點頭。王巨雲便大笑起來。
“好、好啊。”他朝周圍道,“你們都是這樣,要去做自己,做得最好的事情。”
眾人應諾的聲音響在城牆上。
春日的風吹過來,遊鴻卓朝著下方看去,前方的軍隊漸行漸遠,而春天的大地上,葉片新綠、萬物生發,即便是不知名的野花,也都顯得姹紫嫣紅。這不僅僅是晉地的春天,也是他人生之中第二次的春天,這一次,他擁有了妻子、家人、兄弟以及能夠為他指明前路的威嚴如父親般的長者。
冬日的寒冷過去,春的暖意到來了,而在城牆上的不遠處,女相、華夏軍的代表,汴梁來的鄒旭以及眾多商賈大族的代表也都在微笑著目送軍隊的遠去,人們相互談笑,和樂融融,眼前有美好的遠景。
雷雲即將到來……
……
雷雲即將到來。
西南,摩訶池的辦公室裡,寧毅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窗外響了春雷,雨便要落下。
或許是不想吵到他睡覺,秘書沒有進來點燈,大雨將至令房間顯得有些昏暗,揉了揉額頭,自己將蠟燭點上了。
桌上是大致都處理了一輪的公務,也有從各處彙總過來的情報。最近的緊要消息多是關於土地改革的,在最初的百村試點強行過了一輪後,二月開始,許多的工作組都進行了拆分,十人一組的工作組擴散到更為廣泛的中小村落當中,已經進入到按部就班的大規模鋪開環節,而在第一輪百村試點中挑選出來的積極分子,眼下也已經在分類後進入到不同方麵的公務員培訓之中。
一切的工作都瑣碎而複雜,歸總的信息也沒有了太多土改初期的傾向性,仿佛隻是浩繁如海的數據而已,但發現問題、找出問題仍舊是中樞方麵一刻都不能鬆懈的工作。
睡夢之中似乎想到了什麼東西,但睜開眼睛,又忘記掉了,寧毅看了看桌上的各種本子,又舉起蠟燭,走向書房的一側。那邊掛了好幾張大地圖,其中最為顯眼的,便是描繪了整個西南村莊建製的土改示意圖,許多村莊都密密麻麻地插了旗幟,甚至標注了編號。
這是最近一段時日裡,他看得最多的東西。
但在這張地圖之外,也有中原、江南甚至整個天下的勢力地圖,寧毅舉著蠟燭,轉了一圈。
東南,小皇帝的奪權舉動還在進行,粗暴、簡潔卻也淩厲,而在其治下的大族開始有一撥沒一撥地反抗,這些都是應有之義,跟西南的關係倒是不大了。
江南的公平黨在開春之後進入了正式的戰爭氛圍,何文按部就班,在手頭積攢著實力,其餘幾家的積蓄快空了,時寶豐與許昭南在進攻何文戰果不大的情況下,又瞄準了臨安的鐵彥和吳啟梅,估計過得不久,臨安的小朝廷要成為曆史,也都是小打小鬨,反倒是何文這幾個月的按部就班,很有章法,說不定還真能讓他收拾起一個講紀律的公平黨出來。
汴梁……戴夢微忙著招呼天下儒生以及綠林人到舊都聚會,眼下正在廣發請帖。而按照樓舒婉、展五等人先前傳過來的情報,真正有意義的,恐怕是鄒旭想要抱樓舒婉大腿的這件事——這是擋不住的,隻要他願意給錢,樓舒婉沒理由會把這個凱子往外推,甚至於自己這邊……嗯,自己還是要麵子的,華夏軍如今不光腳了,開始穿鞋,終究不可能跟鄒旭有所交易,倒是不必多想這個。
而在晉地,圖謀西北的舉動應該已經開始付諸實施——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自己也寫了信過去,讓他們當心一點西夏的蒙古人,雖然眼下還不好說要當心到什麼程度,但以樓舒婉、王巨雲、方承業等人的能力,應該不至於產生太大的變數吧……
他如此想了一想,關於夢中的端倪,倒是一直都沒能回憶起來,直到他轉身要離開時,突然又舉了舉蠟燭,在汴梁和晉地的地方照了幾下。
“鄒旭……”
……
“如果我是他……我會怎麼做呢……”
……
夢中的警惕感似乎來源於此,這是許久以來他都沒有再多想的問題,因為情況很明顯,土改隻要能順利進行,他基本不用考慮其他勢力到底在做些什麼。
此時方才想了一想,但也沒把握住什麼頭緒。
就在此時,秘書敲響了門,向他報告,去到金國執行任務的一支小隊,眼下已經回來了。
“陳文君帶回來了嗎?”
他開口問。
門外,秘書回答了一句。
他的身後,春日大雨已經在摩訶池上傾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