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曾小浪。
昨天晚上的寫作沒有成果,大概接近三點鐘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今天上午是接近十一點起床的。家裡的狗狗熊小浪已經等待很久了,在籠子裡吱吱吱的叫,老婆給它喂了早餐,我洗漱完畢喝了一杯水,就帶它下樓去放風。
熊小浪是一隻邊牧,是最聰明的、運動量最大的一類狗狗,而且長得可愛——這導致我沒辦法親手打死它——倘若每天不能帶它下去玩半個或者一個小時,它勢必在家裡憂鬱個沒完,表現形式大概是趴在地上像老鼠一樣吱吱吱的叫,見到我或者妻子,眼神隨時都表現得像個受虐兒童,並且會趁著我們不注意跑到廚房或者桌子下頭撒尿。
如上所述,我又沒辦法親手打死它,況且今天陽光明媚,便隻好帶它下去,到公園裡跑一跑。
小區的公園剛剛建好,占地麵積極大且行人稀少。早幾年的生日隨筆裡我曾經跟大家描述過湖邊的漂亮廁所,一到夜間打起彩燈猶如彆墅的那個,小區就在廁所的這邊,中間隔著的原本是一大片樹林。
去年下半年,挨著小區建起了一棟五層的據說是黨校的小樓,樹林裡開始建起步道、隔出花壇來,先前建在這樹林間的墳塋大都遷走了,今年開春,林間的步道邊大都鋪滿草皮,花壇裡栽下不知名的植物。原本沿湖而建的公園因此擴大了幾乎一倍,之前極少進入的林地高處建起一座涼亭,去到涼亭裡朝湖邊看,下頭就是那廁所的後腦勺,一條小路蜿蜒而下,與湖邊步道連成了一體。
先前人跡罕至之處,如今大都已經是人的痕跡,上午時分往往沒有什麼行人,我便聽著歌,讓狗狗在這片地方跑上一陣,遠遠的見人來了,又將鏈子栓上。公園裡的樹木都是以前林子裡的老樹,鬱鬱蔥蔥的,陽光從上頭落下來。
冬天的時候有許多樹枝掉在地上,我找過幾根粗細適當的跟狗狗丟著玩——邊牧是巡回犬,你扔出去東西,它會立刻跑過去叼回來,你再扔,它繼續叼,不一會兒累成風箱,我也就省了許多事情。如今那些樹枝業已腐朽,狗狗倒是養成了每次到公園就去草叢裡找棍子的習慣,或許這也算是它愉快的過往。
將熊小浪遛到快十二點,牽回家時,弟弟打電話過來問我什麼時候過去吃飯,我告訴他馬上,然後回家叫了老婆鐘小浪,騎摩托車去父母那邊。熊小浪雖然累得不行,但喝水之後仍舊想要跟著出去,我們不帶它,它站在客廳裡目光幽怨、不可置信,關門之後能聽到裡頭傳出吱吱吱的抗議聲。
今天要到父母那邊吃飯,是因為今天我生日。吃飯的時候跟弟弟聊起《婦聯4》,我們一致認為超級英雄片裡打鬥最好的還是要算鋼鐵之軀,婦聯4不錯,但打鬥場麵幼稚,我總是想起美國或者中國的一輪集火會是怎樣的場景,弟弟則提起鋼鐵俠1裡托尼賣軍火時的場麵,一發分體式導彈能洗幾座山,這裡頭變肉搏了……我那不識字的老爸過來說,那電影票賣得太貴,央視都叫停了,哈哈哈哈。奶奶正在說鐘小浪你是不是瘦了?鐘小浪最近覺得自己長胖了一點,被這樣一說,頓時有些糾結:“是衣服穿少了。”
午飯過後便出門,中午的陽光很好,我騎著電動摩摩車沿大路一直跑。望城這樣的小地方其實沒什麼可玩的去處,我們本想往靖港一路狂奔,但跑了十多公裡,河邊上了年久失修的老路,一路煙塵顛簸,各種小車從身邊駛過,想來都是去靖港的無聊人士。
那我們就不去了,調轉車頭,我說:“我們要回家了,鐘小浪你不要哭哦。”
鐘小浪便在後頭“嚶嚶嚶”了幾句。
回到家,鐘小浪到浴缸裡放水準備洗澡和午睡,我對了一陣電腦,也決定乾脆睡一下。鐘小浪剛剛泡完澡,給我推薦她的洗澡水,我就到浴缸裡去躺了一陣,手機裡放著歌,第一首是那英的《相愛恨早》,何其繾綣的歌聲。那英在歌裡唱“玻璃窗一格一格像舊電影,每一幀都是剛褪色的你”時,中午的陽光也正從窗外進來,照在浴缸的水裡,一格一格的,溫暖、明澈、清晰,就像電影一樣。我聽著歌幾欲睡去,第二首是河圖唱的《海棠酒滿》,依然懶洋洋的,之後歌聲一切,變作華宇晨《我管你》的前奏,嚇死我了。
於是關了音樂,換好睡衣到床上躺了一陣,起來之後三點出頭。我泡了咖啡,到電腦前頭寫這一篇隨筆。
說說隨筆。
早幾年曾被人說起,我可能是INTP型人格的人。我對於此等歸納一向嗤之以鼻,覺得是跟“金牛座的人具有XX性格”一般愚不可及的認知,但為了分辨對方是誇我還是罵我,遂去搜索了一下該人格的定義。
當中的一些形容,倒確實能讓我對號入座,譬如訴說和寫作對該人格的意義,INTP型人格的人常常通過訴說來思考,“該人格類型的人喜歡在跟自己的辯論中分享並未完全成熟的想法”“當其格外激動時,說出的話也會變得語無倫次,因為他們會努力解釋邏輯結論的一係列鏈條,而這又會讓他們產生最新的想法。”
對我來說也是如此,訴說與寫作的過程,於我而言更多的其實是歸納的嘗試,在這個嘗試中,我常常看見自己的問題。如果說人生是一道“二乘以三再乘以三”的數學題,當我將思考形諸於文字,這道題便簡化為“六乘以三”;但倘若沒有文字,計算便難以簡化。
如此這般,這幾年來大家能看到我不斷對自己進行歸納,做出陳結。與其說是在跟大家分享這些,不如說作為我本人,更需要這樣的行為,以確認我在這世上所處的位置。我到底是什麼東西、從哪裡來、要去往哪裡。
我能夠寫小說,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習慣:正因為我不斷回頭,回憶自己十多歲時的心情,回憶二十歲時的心情,回憶二十五歲的心情……我才得以在書中寫出類似的人物來,寫出可能不一樣的人生視角、審美層次。
但即便如此——即便不斷回憶、不斷反省——我對於過往的認知,或許仍舊在一點一點地發生變化,我對於過往的回憶,有哪些是真實的呢,又有哪些是在一天天的回憶中過於美化、又或者過於醜化了的呢?到得今天,時間的刻度也許已經一點點的模糊在記憶裡了。
三十歲的時候我說,所謂三十歲的自我,大概是跟二十歲的自我、十歲的自我融合在一起的一種東西——在此之前則並非如此,十歲的自我與二十歲的自我之間的差異是如此分明,到了三十歲,則將其兩者都吞噬下去。而到了三十五歲的現在,我更多的感覺到它們在細微的尺度上都已經混在了一起,因為混合得如此之深,以至於我已經無法分辨出哪些東西屬於哪一個年月。
回憶,與其說是我對於過往的回憶,不如說是“三十五歲的我的回憶”,由於我們與過往的距離已經如此之大,時間的力量、人格的異化與並不客觀的記憶融合起來,回憶變成了隻對現在負責的東西。“我的過去是這樣”變成了“我認為我的過去是這樣”。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正在公園裡遛著熊小浪,初春的草地還散發著寒氣,一位父親帶著孩子從台階那頭下來,我將狗狗用鏈子牽著,坐在台階上看他們走過去。這個春天難得的陽光明媚,孩子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公園裡鋪下的草皮正努力地生根發芽,我正因為前一天健身房的鍛煉累得腰酸背痛。
年後的一場體檢,讓我確確實實地考慮過有關於死亡的問題,以至於我當時看著孩子與狗狗,心中想起自己與他一般大時的情景:逝者如斯。
人生之中確實會有某些節點,你會將時間的痕跡忽然看得更加清楚。有些人會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有些人則比較遲鈍,通常來說,遲鈍的人更幸福。
在過去的隨筆裡,我時常回憶過去遭遇到的一些問題,甚至於——或許可能形容為苦難的一些經曆。但如果客觀而論,我想我的這幾十年,其實也獲得了許許多多的東西,我得以以興趣為生,在我三十歲後,一路走得都很順遂,雖然賺錢不多,但也不必為錢發太大的愁,我甚至可以拒絕一些以巨款讓我寫作的生意,我入了作協,甚至全國作協,得過獎,拿到了白金的合同,我甚至因為三十一篇隨筆得到過月票的冠軍。在我小的時候,這一切都無從想象。
我對寫作產生興趣還是在小學四年級,初中是在與小學同一個學校上的。高中的時候到了永州市二中,那是一個市重點,其中有一項比較吸引我的事情,是學校裡有一個文學社,叫做“初航文學社”,我對文學二字向往不已、高山仰止——我小學初中讀的都是個相對普通的學校,對於文學社如此高端的東西從未見過,初中畢業才聽說這個詞,感覺簡直靠近了文學一大步。
入學之後我便申請加入了文學社,當然,僅止於此了,我的文筆太差,此後三年並未參與過任何活動,或許某次征文交過一篇文章,但其後也沒有任何音訊回饋。當然,那時候我尚未開竅,這也是極為尋常和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我至今依然清楚記得當時對於文學的憧憬。
有一件事我記憶猶新,入學分班後沒多久,當時坐我旁邊的女生是一位據說發表過文章的大高手,我們一起聊天時,我想起暑假裡看到的一篇東西,裡麵介紹了一個作文題:把一張紙扔進一杯水裡,以此作文一篇。我覺得這個題目真是精妙,與其分享,對方笑了一笑:“哦,杯中窺人嘛。”我當時並不清楚那是什麼,班門弄斧,自覺有點糗。
我後來總是會想起這件事,覺得有趣。我那時生活的是小小城市的小小圈子,尚未接觸網絡,對於外界的事情所知甚少。韓寒通過《杯中窺人》獲得新概念作文一等獎當時已經傳得很廣了,但即便作為自詡的文學愛好者,我對此事依然毫無概念,我為著看到了一個精妙的題目興奮不已……我常常回想,並且感歎:那時候的我所看到的那個世界,真是完美無缺。
我所能見到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感、充滿了可能性,我每一天看到的事情都是新的,我每增加一項認知,便確確實實地獲得了一樣東西,猶如在奇妙的沙灘上撿起一顆顆奇妙的石頭,周圍的物質固然貧乏,但世界妙不可言。縱然我毫無文學天賦,但我熱愛寫作,也許我這一輩子都無法發表任何文章,但文學將帶著我去神奇的地方,這一點毫無疑問。
“嗨,把一張紙扔進一杯水裡,你能用它寫一篇作文嗎?”
假如我能夠回到那一刻,告訴當年的那個孩子,你將來會靠文字吃飯,甚至會加入全國的作協,他會有多麼不可置信的喜悅啊。時隔這麼多年,縱然記憶已經模糊起來,我仍舊能夠確定,在我的學生時代,我一次都沒有想到過這一點,我們那時不流行YY,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無比確定,我在文學一途上,的確毫無天賦。
我二十歲以後漸漸把握住寫作的訣竅,然後也漸漸的積累起疑惑來,到三十歲,我跟人說:“我想看看中國文學目前的高點是個什麼狀態。”文學的方向支離破碎,沒有明確的目標,充滿各種各樣的迷惘與嗟歎。
世界啊,人生啊,就是這樣神奇的東西,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真正擁有著完美的它,一旦到某一天,你觸及它的邊界,你擁有的就隻是海灘上殘缺的沙堡了,你可以拾遺補缺,但最終它將在海浪前蕩然無存。
當然,有些時候,我或許也得感謝它的迷惘和失敗,文學的失敗也許意味著它在其它的地方存在著微渺的完美的可能,因為這樣的可能,我們仍舊存在朝前走的動力。最可怕的是徹底的失敗與完美的成功,倘若真有那一天,我們都將失去意義,而在不完美的世界上,才有我們存在的空間。
這些東西很難理解,對有些人而言,或許如同無病呻吟。
我知道許多的讀者或許希望在我的隨筆裡感受到動力,我考慮過要不要寫下這些東西,但我想,這就是我在三十五歲時的狀態。我們每一個人,到某一天,或許都將觸及到某個邊界,你會看到你未來的軌跡,八九不離十,有些時候你甚至會覺得索然無味,你隻能從一些更為複雜的細節裡尋找生活的樂趣。
所以我仍舊想將這些東西如實地描繪下來。我想,這也許是人生從單純邁向複雜的真正節點,在這之前我們喜歡單純的流行音樂,之後我們也許喜歡更加深刻的有韻味的東西,譬如交響樂?在這之前我們藐視一切,但之後或許會更願意體驗一些儀式感?又或許它存在更多的表現形式。如果以現在為節點,僅僅看當下的我,我是誰?
最近我偶爾朗讀《我與地壇》。
我曾經跟大家說過許多次,我在初中的早讀課上一遍遍地讀它,意識到了文字之美。在過去的那些年裡,我大概反反複複地讀過它幾百遍,但最近幾年沒有讀了。前幾個月我拿起它來再次朗讀,才意識到過往的那種平靜已經離我而去,我的思維常常跑到更加複雜的地方去,而並未僅僅集中在書上。
我廢了極大的力氣才將其完整地讀完一遍,文章裡又有一些我過往不曾感受到的重量,那中間存在的不再是少年時的流暢無礙了,更多的是抑揚頓挫和語言之後的感歎。我想這樣的複雜倒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問題在於,我能從中提取出一些什麼。
我最近時常在家裡的小房間裡寫作,那個房間風景較好,一台手提電腦,配一個青軸的便攜鍵盤,都小小的,乾不了其它的事情,鐘小浪去花店後我也會坐在窗戶前看書,有時候讀出來。生活並未完全走入正軌,年後的體檢給身體敲了警鐘,我去健身房辦了卡,鍛煉一個月後狀態漸好,但跟寫作的節奏仍舊不能好好配合,最近偶爾便有失眠。
我有時候會寫一些其他書的開頭,有一些會留下來,有一些寫完後便推翻了,我偶爾會在群裡跟朋友聊起寫作,談論贅婿後期的架構。家裡人偶爾想要催著我們要孩子,但並不在我麵前說,我討厭孩子——畢竟我的弟弟比我小十歲,我已經受夠了他叛逆期的種種表現。
人生常常在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進入下一個階段,我十多歲時憧憬著文學,然而弟弟生了病,忽然間就不能讀書了,隻得進入社會,進了社會昏天暗地地賺錢,打拚了幾年忽然快三十了,便談戀愛、結婚,結婚後開始磨合,我其實很想休息幾年——我還沒有撫養與教導一個孩子的信心,然而我們也沒有太多時間了。
或許今年下半年,或許明年,我們總得要一個孩子。我其實心裡明白,人生這種東西,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做好準備,甚至總有某一天,它會在不知不覺裡走到儘頭。
我在二十四歲的時候寫完了《隱殺》。
前幾天羅森大大發了信息給我,說“謝謝你把薰的杜子搞大,還明確讓東方婉上了床”,雖然當然有許多問題,但其中有“很棒的東西”。我高中時期看完了學校旁邊幾乎所有的租書店,一遍一遍揣摩《風姿物語》裡的文字和結構,到我寫《隱殺》的時候,也已然揣摩著《風姿》《阿裡》等書的行文方式,當時的我又怎能想到,有一天羅森會看完這本書呢?
時光最無情,但時光之中也會留下許許多多的珍貴的和溫暖的東西。我想,走到今天,無論是對十四歲時的曾小浪,還是對二十四歲的曾小浪來說,應該都不能算是一種失敗吧。我很感謝你們的拚搏,雖然走到今天,麵對這個世界,我仍舊無法做好準備,但我至少知道,大概該如何應對了。
我們會在這個節點停留一個瞬間,時間會毫不留情地推著我們向前走,我常常遺憾於過去,恐懼著將來。
——我偶爾會在一些雞湯裡看見“不念過往,不懼將來”的話語,真是扯淡,正因為過去有著極好的東西,我們才會感到遺憾,正因為我們重視未來,所以才會恐懼,才會用力地握住現在。倘若真的不念不懼,我們的一生過得該是何等的草率啊。
這是我今年能夠看到的東西,關於那個複雜的世界,或許還得很多年,我們才能做出定論來。希望那個時候,我們仍舊能互道珍重、再見。
晚上或有更新,或者沒有,但今年的隨筆,就到這裡吧——鐘小浪催我吃晚飯了。
此致。
敬禮。
憤怒的香蕉——於2019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