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〇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1 / 1)

贅婿 憤怒的香蕉 4127 字 16天前

第737章第六八〇章靂靂雷霆動浩浩長風起(六)

日漸西斜,董誌塬一側的山嶺溝豁間升起道道炊煙,黑底辰星的旗幟招展,有的旗幟上沾了鮮血,幻化出點點深紅的汙漬來,炊煙之中,有著肅殺沉穩的氣氛。

偶有窺探者來,也隻敢在遠處的陰影中悄然窺視,而後迅速遠離,如同董誌塬上鬼祟的小獸一般。

從小蒼河中殺出的這支部隊,吞並於此。幾日之前,朝他們撲來的鐵鷂子隊伍猶如一頭紮入了深淵,除了少量潰敗之人,其餘騎士的性命,幾乎葬於一次衝鋒之中,如今幾乎半個西北,都已經被這一消息震動了。

西夏王的十萬大軍就在朝這邊推進,看似穩重,實則有些不情不願的意味。

人們害怕未知之物。

遠在環州的種冽聽說此事後,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表情,他麾下種家軍隻餘數千,已經翻不起太大的風浪。但在東北麵,府州的折家軍,已經開始有動作了。

一方麵再度派人確認這猶如天方夜譚般的消息,一方麵整軍待發,同時,也派出了使者,星夜兼程地趕往山中小蒼河的所在。這些事情,駐於董誌塬的黑旗軍尚不知道,推進而來的西夏軍隊也不清楚——但即便知道,那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還是這支黑旗軍的動向。

以一萬人從山中撲出,不到兩日破延州,隨後立刻轉到西進,當頭一戰覆滅鐵鷂子。再強的兵也有戰損,也有身體和精神上的疲勞。他們如果掉頭跑掉又或是派出使者談判,都很正常,但問題在於,這兩種端倪,如今都未曾出現。

往最瘋狂的方向想,這支軍隊不再休息,一頭往十萬大軍中央插過來,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種可能性讓人心驚肉跳。

數裡外董誌塬上一場大戰的現場,殘存的屍首在這夏日陽光的暴曬下已化作一片可怖的腐爛地獄。這邊的山豁間,黑旗軍已駐留修整四日,對於外界的窺探者來說,他們安靜沉默如巨獸。但在駐地內部,輕傷員經過修養已大致的康複,傷勢稍重的士兵此時也恢複了行動的能力,每一天,士兵們還有著適當的勞動——到附近劈柴、生火、分割和熏烤馬肉。

兩千七百鐵鷂子,在戰場上直接戰死的不到一半,後來跑掉了兩三百騎,有將近五百騎士投降後存存活下來,其餘的人或是在戰場對壘時或是在清理戰場時被一一殺死。戰馬死的少,但傷的多,還能救的多數被救下來。鐵鷂子騎的都是好馬,魁梧高大,一些可以直接騎,一些哪怕受輕傷,養好後還能用來馱東西,死了的,許多當場砍了拖回來,留著各種傷勢的戰馬受了幾天苦,這四天時間裡,也已一一殺掉。

投降的五百人也被強令著執行這屠夫的工作。這些人能成為鐵鷂子,多是黨項貴族,一輩子與戰馬為伴,待到要拿起尖刀將戰馬殺死,多有下不了手的——下不了手的當即便被一刀砍了。也有反抗的,同樣被一刀砍翻在地。

軍心已破、軍膽已寒的士兵,即便能拿起刀來反抗,在有防備的情況下,也是威脅有限——這樣的反抗者也不多。黑旗軍的士兵眼下並沒有婦人之仁,西夏的士兵如何對待西北民眾的,這些天裡,不僅僅是傳在宣傳者的言語中,他們一路過來,該看的也已看到了。被焚毀的村莊、被逼著收割麥子的群眾、陳列在路邊吊在樹上的屍體或白骨,親眼看過這些東西以後,對於西夏軍隊的俘虜,也就是一句話了。

敢反抗,很好,那就你死我活!

而這些俘虜也感受到了這種堅決。是堅決而並非狂熱,這幾天的時間下來,整個駐地中的大部分軍人做的,看似是在殺馬,每天的吃食也是馬肉,但他們真正做的,卻並非如此,而是:殺鐵鷂子,吃了他們的馬。

至於接下來的一步,黑旗軍的士兵們也有議論,但到得今天,才變得更為正式起來。因為上層想要統一所有人的意見,在西夏大軍到來之前,看大家是想打還是想留,討論和彙總出一個決議來。這消息傳來後,倒是許多人意外起來。

例如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後,這天處理馬肉弄得一身血腥味的侯五就愣了片刻:“我還以為我們等在這裡就是要打李乾順的……怎麼還用討論嗎?”

“是啊。”毛一山等人也還傻傻的點了頭。

“怎麼不要討論?”營長徐令明在前方皺著眉頭,“李乾順十萬大軍,兩日便至,不是說怕他。但是攻延州、打鐵鷂子兩戰,我們也確實有損失,如今七千對十萬,總不能狂妄自大地直接衝過去吧!是打好,還是走好,就算是走,我們華夏軍有這兩戰,也已經名震天下,不丟人!如果要打,那怎麼打?你們還想不想打,意誌夠不夠堅決,身體受不受得了,上麵總得知道吧,自己表態最踏實!各班各連各排,今天晚上就要統一好意見,然後上麵才會確定。”

“那當然要打。”有個連長舉著手走出來,“我有話說,各位……”

“羅瘋子你有話等會說!不要這個時候來搗亂!”徐令明一巴掌將這名叫羅業的年輕將領拍了回去,“還有,有話可以說,可以討論,不準強行將想法按在彆人頭上,羅瘋子你給我注意了——”

不久之後,整個軍營就變得熱鬨起來了。

距離這邊三十餘裡的路程,十萬大軍的推進,驚動的煙塵遮天蔽日,前後蔓延的旌旗自大道上一眼望去,都看不見邊際。

這次隨本陣而行的,多是西夏國中的精兵了,善走山路的步跋,成片成片的強弩軍,操控投石器械的潑喜,戰力高強的擒生軍,與鐵鷂子一般由貴族子弟組成的數千禁軍衛戍營,以及少量的輕重精騎,拱衛著李乾順中軍大帳。單是如此浩浩蕩蕩的陣勢,都足以讓其中的士兵士氣高漲。

而組成西夏高層的各個部族大首領,此次也都是隨軍而行,鐵鷂子的存在、西夏的存亡代表了他們所有人的利益。若是不能將這支突如其來的軍隊碾碎在大軍陣前,此次舉國南下,就將變得毫無意義,吞入口中的東西,統統都會被擠出來。

沒有人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對方來勢洶洶,兵力雖不足萬人,但戰力極高,不容小覷。若對方尚有心機,想要談判,咱們可先談判。但若是要打,以兵法而言,以快打慢、以少擊多,對方必衝王旗!”

這兩天的軍略會議上,大將阿沙敢不便推測了對方的動作。西夏王李乾順咬牙切齒。

“七千人對陣我十萬,他們若還敢衝朕中陣。朕便接了他們又何妨!”

“陛下勇武,末將敬佩。但兵法正要以強擊弱,陛下乃西夏之主,不該輕易涉嫌。這支軍隊自山中殺出,兩戰之中,屢出奇謀,我等也不可掉以輕心,一旦接戰,正該以兵力優勢,耗其銳氣,也看看他們有無後手。對方若不出奇謀,我軍十倍於他,自然可輕易掃平對方,若真有奇謀,我方大軍十萬,也不懼他。因此末將建議,一旦接戰,不可冒進,隻以保守為上。畢竟鐵鷂子前車之鑒……”

阿沙敢不的話多少有些漲對方誌氣滅自己威風,但這隻是高層商議,又有鐵鷂子的事例在前,他的說話也代表了許多人的看法,因此,縱然覺得憋屈,越是迫近黑旗軍,西夏大營的防禦,便愈發嚴密起來。到得夜間,層層拱衛的大營燈火延綿,猶如眾星捧月的巨大堡壘,氣氛肅殺無已。

這天夜裡,沒有等到任何談判的使者,許多人都知道,事情難堪了。

此時,遠在數千裡外的江寧,街市上一片生平祥和的景象,政壇高層則多已有了動作:康王府,這兩日便要北上了。

以國都而言,此時的陪都應天府,顯然是比江寧更好的選擇。哪怕女真人已經將黃河以北打成了一個篩子,畢竟未曾正式占領。總不至於武朝新皇一登基,就要將黃河以北甚至長江以北全都扔掉。

女真人在之前兩戰裡搜刮的大量財富、奴隸還不曾消化,而今新政權已除淨“七虎”,若新皇帝、新官員能振作,將來抵禦女真、收複失地,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真正決定將政權核心定於應天的,也不僅僅是康王周雍這個往日裡的閒散王爺,以強有力的方式推動了這一步的,還有原本康王府背後的許多力量。

成國公主府的意誌,便是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這期間,南下而來迎接新皇的秦檜、黃潛善、汪博彥等官員多次遊說周萱、康賢等人,最終敲定此事。當然,對這樣的事情,也有不能理解的人。

“……定都應天,我根本想不通,為何要定都應天。康爺爺,在這裡,您可以出來做事,皇姐可以出來做事,去了應天會怎麼樣,誰會看不出來嗎?那些大官啊,他們的根基、宗族都在北麵,他們放不下北麵的東西,最主要的是,他們不想讓南麵的官員起來,這中間的勾心鬥角,我早看清楚了。最近這段時間的江寧,就是一灘渾水!”

即將成為太子的君武正在康賢的書房裡大聲說話,義憤填膺。一頭發絲已白,但目光依舊清晰的康賢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喝了一口茶,聽著他嚷。

“……真是為國為民我沒話說。國家都要亡了,全都在爭著搶著,考慮是不是自己說了算,國家交給他們?那個秦檜看起來大義凜然,我就看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康爺爺,我就不明白了。而且……”年輕人壓低了聲音,“而且,寧……寧毅說過,三年之內,長江以北全都要沒有,此時此刻,更該南撤才是。我的作坊也在這邊,我不想到應天去再造一個,康爺爺,那個孔明燈,我已經可以讓他飛起來了,隻是尚不足以載人……”

“我看你就是為了你那作坊吧。”康賢笑了笑,沉吟片刻,“你還年輕,聰明,但也該聽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的道理。這些大官,背後當然都有自己的利益在,長江以北的人、黃河以北的人,當然也有自己的利益,為這些利益,也就是為這個國家,大員亦如是,講利益,不代表是奸臣,反而不講利益的,可能才真有問題。”

老人倒了一杯茶:“武朝南北,泱泱來去數千裡,利益有大有小,雁門關南麵的一畝田裡種了麥子,那就是我武朝的麥子嘛。武朝就是這麥子,麥子也是這武朝,在那裡種麥子的農民,麥子被搶了,家被燒了,他的武朝也就沒了。你豈能說他是為了麥子,就不是為了我武朝呢?大員小民,皆是如此,家在哪裡,就為哪裡,若真是什麼都不想要、無所謂的,武朝於他自然也是無所謂的了。”

“你為作坊,人家為麥子,當官的為自己在北方的家族,都是好事。但怕的是被蒙了眼睛。”老人站起來,將茶杯遞給他,目光也嚴肅了,“你將來既然要為太子,甚至為君,目光不可短淺。黃河以北是不好守了,誰都可以棄之南逃,唯獨皇帝不可以。那是半個國家,不可言棄,你是周家人,必要儘全力,守至最後一刻。”

“若是無法守得住,我們就是上去送死的?”

“未曾去做,哪有絕對之事!?”康賢瞪了他一眼,“若真再有汴梁之事,到時候可以逃嘛,但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我等自然就要儘全力。你說你師父,那麼多事情,他可曾訴過苦嗎?女真第一次攻城,他還是擋下來了的。他說長江以北淪陷,那也不是必然之事,隻是可能的推測而已。”

這是近來康賢在君武麵前第一次提起寧毅,君武高興起來:“那,康爺爺,你說,將來我若真當了皇帝,是否可能將師父他再……”

“閉嘴!”康賢斥道,“今日你提一句,他日提也休提。他弑君作亂,天下共敵,周姓人與他不可能和解!他日你若在彆人麵前露出這類心思,太子都沒得當!”

“我還沒說呢……”

“我還不知道你這孩子。”康賢看著他,歎了口氣,然後麵色稍霽,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君武啊,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就聰明,可惜早先料不到你會成太子,有些東西教得晚了些。不過,多看多想,謹言慎行,你能看得清楚。你想留在江寧,為了你那作坊,也為了成國公主府在南麵的勢力,覺得好做事。你啊,還想在公主府的屋簷下躲雨,但其實,你已經成太子啦。”

“成了太子,你要變成彆人的屋簷,讓彆人來躲雨。你說這些大員都為了自己的利益,沒錯,但你是太子,將來是皇帝,擺平他們,本就是你的問題。這世上有些問題可以躲,有些問題沒辦法,你的師父,他從不訴苦,時局艱難,他還是在夏村打敗了怨軍,九死一生,最後路走不通,他一刀殺了皇帝,殺皇帝之後很麻煩,但他直接去了西北。如今的局勢,他在那山裡被南北包夾,但康爺爺跟你打賭,他不會坐以待斃的,不久之後,他必有動作。路再窄,隻能走,走不出,人就死了。就這麼簡單。”

“你將來成了太子,成了皇帝,走不通,你難道還能殺了自己不成?百官跟你打擂,百姓跟你打擂,金國跟你打擂,打不過,無非就是死了。在死之前,你得儘力,你說百官不好,想辦法讓他們變好嘛,他們礙事,想辦法讓他們做事嘛。真煩了,把他們一個個殺了,殺得屍山血海人頭滾滾,這也是皇帝嘛。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結果和代價,看清楚了就去做,該付的代價就付,沒什麼出奇的。”

康賢揮了揮手,話語還在房間裡回蕩,君武有點愣愣的,隨即看見老人吐了一口氣,慈祥地笑起來:“這些東西,你先記住就行。康爺爺不能陪你們北上了,去了應天,將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但這天下啊,可愛的、可敬的人很多,當了若皇帝,你要為他們掙出一條生路來,當然,儘力就好。”

君武愣了半晌:“我記住了。但是,康爺爺,你不覺得,該恨師父嗎?”

“君子之交,交的是道,道同則同道,道不同則不相為謀。至於恨不恨的,你師父做事情,把命擺上了,做什麼都堂堂正正。我一個老頭子,這輩子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有什麼好恨的。隻是有些惋惜罷了,當初在江寧,一同下棋、閒聊時,於他心中所想,了解太少。”

老人頓了頓,隨後微微放低了聲音:“你師父行事,與老秦類似,極重成效。你曾拜他為師,那些朝堂大員,未必不知。他們依舊推你父親為帝,與成國公主府固有一部分關係,但這其中,未嘗沒有看中你、看中你師父做事之法的原因。據我所知,你師父在汴梁之時,做的事情方方麵麵,他曾用過的人,有些走了,有些死了,也有些留下了,零零散散的。太子尊貴,是個好屋簷。你去了應天,要研究格物,沒關係,可不要浪費了你這身份……”

君武眼中亮起來,連連點頭,隨後又道:“隻是不知道,師父他在西北那邊的困局之中,如今怎樣了。”

他安排了一些人收集西北的消息,但畢竟不成係統,相對而言,成國公主府的信息網就要靈通得多,此時康賢能毫無芥蒂地談起寧毅來,君武便趁機旁敲側擊一番,不過,老人隨後也搖了搖頭。

“天高路遠,西北局勢一塌糊塗,那邊的訊息,康爺爺又豈能儘知。如今還未傳出那幫反賊的動作呢。隻是西夏、金國兩麵相圍,西北大半淪陷,不好受啊……”

老人歎了口氣,君武也點點頭。這天離開成國公主府時,心中還多少有些遺憾。康賢此時固然將他當成太子來傳授,但他心中對於當太子的欲念,卻實在不怎麼強烈,相反,對於手中的作坊,遠在西北的寧毅的狀況,他是更感興趣的。

不久之後,康王北遷登基,天下矚目。小太子要到那時才能在接踵而來的消息中知道,這一天的西北,已經隨著小蒼河的出兵,在雷霆劇動中,被攪得天翻地覆,而此時,正處於最大一波震動的前夕,無數的弦已繃至極點,一觸即發了。

小蒼河的傍晚。

寧毅正坐在書房裡,看著外麵的院落間,閔初一的父母領著小姑娘,正提了一隻灰白相間的兔子上門的情景。

苦慣了的農人不擅言辭,寧曦與閔初一在捉兔子期間受傷的事情,與小姑娘關係不大,但兩人依然覺得是自家女兒惹了禍。在他們的心目中,寧先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們連上門都不太敢。直到這天出去逮到另一隻野兔,才有些膽怯地領著女兒上門道歉。

身形偏瘦但精神已經好起來的蘇檀兒接待了他們,然後將傷勢已痊愈的寧曦打發出去跟小姑娘玩了。

“將來的日子,可能不會太好過。我家相公說,男孩子要經得起摔打,將來才能擔得起事情。閔家哥哥嫂嫂,你們的女兒很懂事,山裡的事情,她懂的比寧曦多,往後讓寧曦跟著她玩,沒關係的。”

他收回目光,伏首於桌邊的工作,過得片刻,又拿起手邊的幾分情報看了看,然後放下,目光望向窗外,微微失神。

黑旗軍破延州、黑旗軍於董誌塬破鐵鷂子,如今軍隊正於董誌塬邊紮營等待西夏十萬大軍。這些情報,他也反反複複看過許多遍了。今天左端佑過來,還問起了這件事。老人是老派的儒者,一方麵有憤青的情緒,另一方麵又不認同寧毅的激進,再接下來,對於這樣一支能打的軍隊因為激進埋葬在外的可能,他也頗為著急。過來詢問寧毅是否有把握和後手——寧毅其實也沒有。

戰術推演所能達到的地方有限,首先對於軍心的推測,都是模糊的。如果說延州一戰還儘在推演和把握當中,董誌塬上的對陣鐵鷂子,就隻能把握住一個大概了。黑旗軍帶了大炮、火藥,隻能估測將來有機會遇上鐵鷂子,如果之前戰局不激烈,大炮和火藥就藏著,用在這種關鍵的地方。而在董誌塬之戰過後,早先的推演,基本就已經失去意義。

七千人對陣十萬,考慮到一戰儘滅鐵鷂子的巨大威懾,這十萬人必然有了防備,不會再有輕敵,七千人遇上的將會是一塊硬骨頭。此時,黑旗軍的軍心士氣到底能支撐他們到什麼地方,寧毅無從估測了。同時,延州一戰之後,鐵鷂子的潰敗太快太乾脆,未曾波及其他西夏軍隊,形成雪崩之勢,這一點也很遺憾。

西夏十餘萬可戰之兵,仍舊將對西北形成壓倒性的優勢,鐵鷂子覆滅之後,他們不會撤離。一旦黑旗軍後撤,他們反而會繼續攻擊延州,甚至攻擊小蒼河,以此時種家的實力、折家的態度來看,這兩家也無法以主力姿態對西夏造成決定性的打擊。

綜合這些,此時對於前線,寧毅已經不再是決策者,他也隻能微帶緊張地,等待著下一步發展的消息,是戰是走,是勝是敗,又或者是要動用青木寨——這是一個長期經商,外圍已經被附近勢力滲透成篩子的地方,頗為敏感——而這就得將女真人乃至於周圍勢力的態度納入考量。那便是一場新的戰略了。

但總的來說,這次的出擊,其在大體上寧毅是滿意的,破延州、破鐵鷂子,都證明了黑旗軍的軍心和戰力已經到了極高的程度。而這滿意又帶著些許遺憾,橫向對比過來,女真人出河店大捷,三千七破十萬,護步達崗,兩萬破七十萬,而在尚沒有完備攻城器械和戰法不算熟練的情況下,半日攻破上京城——他們可沒有火藥。

此時的這支華夏黑旗軍,到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士氣是否已經真的堅不可摧,橫向對比女真人是高還是低。對於這些,不在前線的寧毅,終究還是有著些許的疑惑和遺憾。

其實如同左端佑所說,熱血和激進不代表能夠明事理,能把命豁出去,不代表就真開了民智。哪怕是他生活過的那個年代,知識的普及不代表能夠擁有智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在自主和智慧的入門要求上——亦即世界觀與人生觀的對立統一問題上——都無法過關,更何況是在這個年代。

破除儒家,改變一些東西,塞進去一些東西,無論話說得多麼慷慨,他對於接下來的每一步,也都是走的戰戰兢兢。隻因路已經開始走了,便沒有回頭的可能。

他憂慮了一陣前線的情況,隨後又低下頭來,開始繼續歸納起這一天與左端佑的爭吵和啟發來。

……

黑旗軍駐地,鐵鷂子俘虜拓吉被押著從帳篷間走過去,周圍喧鬨成一片,他用並不熟練的漢語能力努力地聽著,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被押出來之前,他還在跟一同被俘的同伴低聲說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這支古怪軍隊與西夏王師的談判,他們有可能被放回去,而後可能遭到的懲罰,等等等等。

不久之後,他才在一陣驚喜、一陣愕然的衝擊中,了解到發生了的以及可能發生的事情。

“……出小蒼河是為什麼?打延州、打鐵鷂子是為什麼?現在退走,李乾順喘好氣了,一路追到延州,大家耗下去我們耗得過嗎?現在是唯一的機會,打他!打怕他!我不是說這個機會很好把握,不是說李乾順很好打,十萬頭豬都不好殺。但如果做不到,我們死的兄弟就白死。”

“……出來之前寧先生說過什麼?我們為什麼要打,因為沒有彆的可能了!不打就死。現在也一樣!哪怕我們打贏了兩仗,情況也是一樣,他活著,我們死,他死了,我們活著!”

“……告訴你們,兩天之後,十萬大軍,李乾順的人頭,我是要的!”

“……怎麼打?那還不簡單嗎?寧先生說過,戰力不對等,最好的戰法就是直衝本陣,我們難道要照著十萬人殺,隻要割下李乾順的人頭,十萬人又怎樣?”

“……有防備?有防備就不打了嗎?你們就隻想著打沒防備的敵人!?有防備,也隻能衝——”

“……說大話誰不會,說大話誰不會!對陣十萬人,就不用想怎麼打了嗎?分一路、兩路、還是三路,有沒有想過?西夏人戰法、兵種與我等不同,強弩、輕騎、潑喜,遇上了怎麼打、怎麼衝,什麼地形最好,難道就不用想了嗎?既然大家在這,告訴你們,我提了人出來,那幫俘虜,一個個提,一個個問……”

“……這位兄弟,西夏哪裡人啊?不想死就幫個忙唄……”

被拉出到空地上之前,拓吉正被迎來的訊息潮衝擊得有些恍惚,皇帝陛下攜十萬大軍殺過來了——他看著這猶如燒烤晚會般的情景:麵對著撲來的十萬大軍,這支不足萬人的軍隊,興奮得如同過節一般。

他們在討論的,不是逃跑嗎?

他環顧四周,篝火的光焰當中,無數的議論聲遠遠近近的還在響,這一片帳篷的小空地間,一個個看似正常的軍裝瘋子正在看著他。

“……說話啊,第一個問題,你們潑喜遇敵,一般是怎麼打的啊?”

……

長風漫卷,吹過西北蒼茫的大地。這個夏日就要過去了。

六月二十九上午,西夏十萬大軍在附近拔營後推進至董誌塬的邊緣,緩緩的進入了交戰範圍。

一場最猛烈的廝殺,隨秋日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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