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稍作鍛煉,打上一套太極奉。甲板上清風吹來時,運河沿岸也在晨曦之中勾勒出了漂亮的輪廓,青藍色的天雲,白黃色的晨曦。水道兩旁的村莊裡漸有雞鳴狗吠之聲,提著木桶的農婦在河邊的青石上汲了水,抬頭看看河麵上經過的船隻,倒也是司空見慣,隨後轉身返回了。
畫舫上也已經亮起了燈光,其中的人們陸續起來。1卜嬋抱了個水盆走過,覺得穿一身白衣的姑爺打拳真是打得飄逸好看,當然,對此也會有持不同看法的。
“蘇家姑爺這是在打拳?”
拱了拱手,自一旁走過來的,是與樓舒婉隨行的杭州才子林庭知。
他一身儒衣綸巾,在此時的朝陽下,倒也是顯得俊逸儒雅。寧毅看他一眼,笑了笑:“強身健體的huā架子。”自一式海底針轉往閃通臂。
林庭知便也笑,見他專心打拳,不再開口說話。轉過身時,卻見畫舫二層的一扇窗戶後樓舒婉正朝下方看過來,大概是剛剛起床,薄施脂粉,正偏著頭將一簪珠huā插在綰起的發髻上,林庭知向她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她臉上倒沒有什麼笑容回應,隻是臉色變得稍稍溫和,隨後便又消失在窗口的視野中了。
知道她的性格,林庭知倒也不覺得無趣,集開扇子揮了揮,回頭望望仍在打拳的寧毅,朝船艙之中走去。這時見漂亮的娟兒走出來,便又笑著拱了拱手,娟兒躬了躬身做行禮隨後麵色平淡地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妹夫似乎在下麵打拳。”
二樓房間裡,樓舒婉一麵在梳妝台前俯下身子,撥弄著頭發,一麵與床邊起身的蘇檀兒說話蘇檀兒看看那窗口,隨後倒也笑了笑:“他便是喜歡那些事情。”
畫舫是昨天早上自常州碼頭啟程的,逆了風,行得稍慢一些,但昨天也已經過了無錫,今天淩晨過的蘇州,此時正在蘇州往嘉興的水路上。按照寧毅與蘇檀兒原本的計劃,該是在無錫或者蘇州逗留一番,隨後去太湖遊玩幾日,此時這行程自然是改了主要還是為了替樓舒婉送些貨物。
蘇檀兒與樓舒婉原本沒有太深的交情,隻是少女時期相識,雙方又都是女強人性格,印象還算深刻。這時他鄉遇故知,便有了些姐妹情深的感覺。這兩天來兩人基本是撇棄了其他人在一起說話,晚上自然也住在一起,聊這聊那,無話不談。
事實上,到了這船上,樓舒婉可以聊天的對象大抵也隻有蘇檀兒一人。兩人的身份類似寧毅又是入贅的夫婿樓舒婉自然也不可能高看他太多,這時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與那林庭知表現得親熱。而對於寧毅,她這時也已經知道了大概的情況:書生、入贅、無功名一雖然蘇檀兒說起他沒什麼考功名的打算但在樓舒婉這邊,自然是心領袖會哪有不想考功名的書生,無非是才學不佳,加上入贅身份,沒辦法再去走這條路而已。
樓舒婉本身也已經成親,與蘇檀兒說起來時,蘇檀兒才知道她的大婿也是入贅,才學倒還不錯,但隻是稍稍談起,那說話中的印象便也導寧毅的屬性差不多。樓舒婉偶爾提及自家夫君,雖然說的也是好話,但蘇檀兒自然能聽出她其實有些不以為然,儼然將自己當成有共同遭遇的姐妹一般,偶爾歎息一句,表現出“都一樣,你懂的”的態度,便不再多說。
其實與當初的蘇檀兒一般,選了男子入贅,原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會來當贅婿的男子,無非是那個樣子,以時代的價值觀來說,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夠氣節。樓舒婉自然也是清楚的,可是成親之後,當然又免不了想想自己的夫君若是最出色的有多好。
而且她那夫婿平日熱衷文會詩會,寧毅在船上或者說在船上眾人表現出來的態度裡隻是平易近人,卻喜歡說些遊俠仙人的傳說故事,喜歡打拳練武,似是更加的不上進。樓舒婉表示了解蘇檀兒的苦衷,不多談這方麵的事情。江寧與杭州畢竟相隔千裡,樓舒婉對詩文畢竟也沒有非常熱衷,她不知道寧毅的名氣,蘇檀兒也就不好多講自家相公有多厲害,否則便顯得像是在炫耀,她想要從樓舒婉這邊了解更多杭州一帶的情況,對於這方麵的事情,自也不好多提了。
提了提寧毅打拳的事情,蘇檀兒笑得開心有趣,毫無芥蒂,樓舒婉想想多半是強顏歡笑。畢竟自己家中那丈夫若還喜歡起打拳來,她也隻得強顏歡笑了。倒也不去戳破。
之後起床,蘇檀兒先去寧毅房間裡看了看,然後到下麵與大夥一塊吃了早點,這時候自也與寧毅坐到一起,聊些散散碎碎的閒話。
早餐過後,樓舒婉拉了蘇檀兒去船頭曬太陽,中途樓舒婉與一名家中管事商量事情,蘇檀兒便拉著小嬋說些什麼,1卜嬋紅著臉搖頭,做了回答,便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過得片刻,樓舒婉還沒來,有人自後方靠過來。蘇檀兒隻覺得身上一暖,那人抱著她俯下身子,臉上在笑,正是寧毅。
“1卜心眼。”他說道。
蘇檀兒也笑得溫暖:“沒有。”
“有。”
兩人如此打趣,卻是因為小嬋昨晚是在寧毅房間裡睡的。
這兩天蘇檀兒與樓舒婉在一塊,昨天傍晚樓舒婉走開時,寧毅與妻子聊天說笑,倒是開了句自己竟然要“獨守空閨”的玩笑。蘇檀兒知道他並不在意,但到得晚上,倒是將小嬋叫來,推進了寧毅的房間,笑道:“夫君與小嬋睡吧,我不在意。”
她嘴上雖這樣說,實際上在隨後經過寧毅房間時,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了好幾次今天早上又忍不住去看看寧毅的被窩,待到吃過早點將小
嬋叫來含蓄地一問,才知道寧毅昨晚與小嬋雖然睡在一起,卻隻是抱在一起聊天沒有做更多的事情。
將小嬋許給寧毅做妾室,這是早已決定好的事情,遲早都是要發生的。蘇檀兒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建設,但今早聽得小嬋說了,她心中還是沒來由的一暖。這時候寧毅抱著她,雖然後麵或許有人看到,但她心中隻是覺得更加溫暖起來。
“小心眼是七出之一呢,莫非妾身有哪裡做得不好,相公想要休掉我麼?”
贅婿身份想要休妻,實在難於登天隻是兩人感情加深之後,蘇檀兒習慣在他麵前表現出這等乖巧的樣子。當然,有關於身份的這些玩笑,沒必要開得太多,寧毅並不接話笑了一會兒。
“這樣子對小嬋不好,昨晚我也跟她說了,待我們到了杭州稍微安定下來,再正式娶她,到時候嗯,這事情也有些時間了你心中有些在意是正常的倒是我有些對不起她。”
蘇檀兒握著他的手搖了搖頭,沉默片刻之後,大笑起來了:……相公禽獸不如。”
禽獸與禽獸不如的故事是以前寧毅開玩笑時說的,這時候讓蘇檀兒拿來打趣寧毅,“嘁”的一聲放開她,隨後伸手揉了揉蘇檀兒的頭發似是有些不爽地走開了,蘇檀兒雙手捂著自己被弄亂的劉海,隻是笑。
這倒隻是旅途之中的小小插曲。此後畫舫一路南下,按照預定的計劃,將在明日清晨抵達杭州,不過,隨後發生的一些事情,倒是使得眾人在嘉興停留了一晚。
那倒也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傍晚,嘉興西驛亭附近。
古木青蔥,楊柳低垂,運河水道上,一艘華麗的畫舫緩緩而行,金芒灑下時,便有笙歌渺渺,自畫舫間傳出來。
自古以來,江南一帶水路縱橫,嘉興也是沿水而生的城市,其中南湖與杭州西湖、紹興東湖並稱天下三大名湖。既是依水而生,期間青樓擁有畫舫的自然不少,這便是本地一所青樓的舫船。今天倒是不遊南湖,一幫才子聚會,讓畫舫沿運河而行,期間笙歌曼舞,吟詩作賦。
踏青遊船一般是在上午,逛青樓一般來說則是在晚上,這聚會下午開始,算不得做這等事情的黃金時段。但此時夕陽西下,運河一帶的風景也是滿目金黃,入眼怡人,幾名才子在窗口處朝外看著,偶爾便有詩作的靈感被激發起來,指點江山,傷古懷今。船行一陣,與幾艘貨運航船交錯而過,隨後也有一艘畫舫自上遊而來,漸漸的靠近。陡然間,一側有人低呼起來。
,“哎,快來看快來看……”……”
,“井麼?”
,“你們看那。”
陡然間如同發現寶物一般的自然是其中一名才子,扇子揮了揮,麵露憧憬之色。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駛來的畫舫上也有數人行動的景象,船隻前方的甲板上,一名手持團扇的白裙女子正站在那兒,看著附近的風景,風從前方吹過去,鼓舞著那蓮荷般的裙擺,女子伸手撫動耳機的發絲,陽光澆灌下來,將這身影灑上一圈壯麗的金邊。
那女子身邊,還有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在說著什麼,兩人交談著便笑起來。兩船漸近,女子的樣貌便也漸漸看得清楚,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來。
,“哇,這是弊家的小姐?”
,“那船看起來不是咱們這的,恐怕是自蘇州一帶過來。”
,“是哪位官宦人家的家眷吧?”
,“喂喂喂,你們這樣看,豐免失禮。”
眾人指指點點,隔得近了,那女子也能看見這邊畫舫上的眾人,微微皺了皺眉頭。與一般人家的女子不同,這女子長得美麗,但眉頭擰起來,配合著站立的身姿,自有一股泠然的氣場在。再看了幾眼風景,女子轉身朝船艙走去,丫鬟也在旁邊看了一眼,在後方跟著。那邊畫舫之上,有人摸了摸鼻子,有人又是笑鬨。
,“唐突佳人。”
,“你們這樣看算什麼,彆忘了晴兒姑娘還在這。”
,“看來奴家可井不上那位姑娘呢。
,“哪裡的話,在在下眼裡,還是晴兒姑娘漂亮得多”
這樣的說話中,陡然有人說起來:,“啊,林庭知。”
,“誰?”
,“你們看,那不是林庭知麼,林庸林庭知啊”
嘉興與杭州相隔不遠,水路相連,朝發夕至,於是文人間的聯係倒也算得上密切,其中一兩個人,便認出了從那邊窗口露出身影的林庭知,那晴兒姑娘也認了出來:,“呀,果然是林公子。”
,“這林庭知可走出了名的huā蝴蝶,他怎會在那艘船上?”
,“有這回事?聽說他頗有詩才……”
,“以訛傳訛吧,江南才子,豈有不談風月者,那林庭知看來英俊,與我一般……”
,“他不是在杭州麼?”
,“那位姑娘看來是已婚婦人,莫非是被林庭知搭上的女子?”
又是一陣議論,兩艘畫舫此時已經錯了過去,眾人說著那林庭知,陡然間,又有人低聲道:,“啊,樓舒婉……”
此時又有一道倩影出現在那畫舫後方的甲板上,眾人看了過去,說出這名字的本是一名杭州來的學子,神色似乎有些複雜,旁邊有人聽了,便問起來:,“陳兄莫非也認識那邊的人?”
,“陳兄原是杭州人,倒也難怪。”
周圍幾人說著,那陳姓男子看著樓舒婉,隨後又看看林庭知方才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女子倒是認識,叫做樓舒婉,乃是杭州……樓家樓近臨的掌上明教……,
……””
如此說著,一名才子自窗口探出頭去:,“船家,快跟上去,跟上那艘船!”
,“哈哈,正是,如此有緣,倒要打個招呼。”
陳姓男子說著:,“不過那樓舒婉也已成親了”但眾人此時倒已起起哄來,他聲音也小,旁人哪裡聽得清。陳姓男子神色也有些複雜,似乎有些想要眾人不要喊,但終究還是沒有太多表示。
,“林庭知!林兄!”
,“林兄。”
夕陽的光彩裡,隨著前前後後的呼喝之聲,兩艘畫舫漸漸的靠在了一起,那邊船上的一乾才子拱手打著招呼:,“林兄,好久不見。”
,“林兄,當初南湖的詩會之上我們曾有一麵之緣,不知可曾記得。”
,“林兄這是從哪裡來?若有閒暇,不妨過來一晤。”
呼朋喚友,儼然熱絡無比。
那林庭知自船裡出來,原本倒是有些錯愕,但這時在一乾招呼聲中,他偏過頭看了看寧毅、蘇檀兒、樓舒婉等人,片刻之後,便也自然地拱了拱手:,“文兄、杜兄,真是好久不見了”
陽光之中,儒衫綸巾,長身拱手,一時間,倒也確有幾分,“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的氣魄在了。
在這一路上,樓舒婉都跟他不怎麼熱絡,自遇上蘇檀兒與寧毅這對夫妻後,便更加不怎麼搭理他,他心有所圖,原本倒也覺得事情正常,不至於有多介意。事實上,若非有這等灑脫的心境,他也不可能遊走於huā叢之間,不過,旁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不被重視的感覺終究還是讓人不喜歡的。到得此時,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便委實成為了他最為揚眉吐氣的一刻。
,“抱歉抱歉,在下與幾位朋友尚有要事,正要回去杭州,今日恐怕沒有時間了……”
一麵拱手微笑,他一麵如此說著,極有分寸地,做出了推辭好吧,這就是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