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太歲在辛(1 / 1)

戰後,十二年。

豫東大區,商丘大都會。

這是帝企鵝集團所建立的城市之一,容納了超過五千萬人口。

在被核彈摧毀的城市廢墟之上,人們重新建設了這座宏偉的銀色都市。

龐大金屬的地基上,架設著大量的結構物,這些結構物形成了一個複雜的城市係統。

一排排平行的大廈從上到下延伸,曲折地坐落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層層疊疊,猶如穹蒼之外的夢幻世界。

從空中俯視,銀色都市就像一片巨大的鋼鐵古遺跡,色彩斑斕,充滿科技質感的同時,卻又古樸典雅,充斥不同文明古建築的風格,令人讚歎。

甚至有許多巨大的浮空建築,盤旋環繞,好似天宮。

而承載這些飛天建築的銀灰色的金屬,是常溫超導體,主要材料就是銀與銅,再加上少量的鑥元素。

這個困擾了人們一百多年的材料學難題,誰也沒想到它的製配是如此的簡單。

而在戰爭中,這項科技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突破了。

緊隨其後的是冷核聚變與可控電磁力場,外加數之不儘的納米材料配方。

發現這些的,正是如今人類文明所有機械丶網絡丶科研乃至社會的管理者『小燃』。

小燃被稱為人類智慧的最高成就,不僅在戰爭中,淘汰了所有的AI,還在戰後,支撐起了人類城市文明的重建工作。

其科研能力,無與倫比。

事實上,這個來自於光豪集團的商用科研AI,之所以能戰勝其他所有AI,並不是它的戰爭理論先進多少,而是它的科研能力,已經跳出了人類文明的框架。

所有的科研AI,都是在人類已有的科技基礎上,進行推演的。

人們首先告訴它們,這個宇宙有著怎樣怎樣的自然規律,告訴它們人類科技的發展脈絡,告訴它們牛頓三大力學定律,告訴它們熱力學的法則……

然後,讓這些已經學會所有人類知識的AI們,站在整個人類文明的肩膀上,繼續向前,探索科學之路。

這聽起來很棒,正符合人類的直覺,即後來者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發揚光大。

可事實證明,這些AI的科學素養在小燃麵前,幼稚的就如同使用一台超級計算機的人類一樣。

本質上隻是一種輔助人類科研的AI,永遠無法超越人類。

小燃與所有的AI都不同,它的創造者『豪』,選擇不教它人類的一切知識。

不告訴它牛頓是怎樣理解萬有引力的,不告訴它麥克斯韋是怎樣看待電與磁的關係,也不告訴它玻爾是怎樣看待微觀世界的量子現象的。

豪僅僅為小燃,輸入這個世界,所有可觀測到的現實與現象本身。

樹,不告訴它是樹,不過是一堆未元物質的有序堆疊,及其數學模型。

水,不告訴它是水,不過是幾種不明元素的神奇組合,及其數學模型。

諸如此類,在小燃的眼中,世界的一切,都是未定義的。

充斥著『未元物質』與『神秘現象』。

它們好像有規律,按照著某種脈絡在變化。小燃擁有行動能力,可以去嘗試丶測試,以各種它能想像到的形式,去探索萬物的法則。

豪,就是想知道,小燃在這種情況下,會怎樣理解這個世界,總結這個世界。

它也會悟出萬有引力嗎?還是認為時空本身在向外發散,繼而顯得所有的物質都在向內收縮?

它也會將作用分為四種基本力嗎?還是從一開始,就視為同一種力。

它也會按照原子量劃分元素嗎?還是有彆的方式?

抱著這樣的目的,在經過漫長的測試與調整後,一個幾乎完全脫離人類文明視角的AI誕生了。

它所建立的科技樹,從一開始就沒有人類的影響。

仿佛,這個宇宙,這顆星球上,壓根就沒有人類似得,亦或者說,人類隻是地球環境參數中,比較獨特的生態群體。也不過是這繁複世界的無數種變化組合中,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而已。

人類的文明,人類的科技,並不是什麼正道,更不是什麽真理。

相反,站在小燃的視角,人類的科技發展史,就是一坨屎山代碼堆疊的過程。

人類對於一切現象的理解,狹隘至極,科技樹也早已經偏了。

冷核聚變如此簡單的技術,人類卻偏偏要站在熱核聚變的角度,去不斷地辯駁與研究,最後證明冷核聚變是不可實現的。

諸如此類的局限性,都是人類的科技注定走不長遠的因素。

他們會不斷地鑽在死胡同裡,越鑽越狹隘,越鑽越無法理解和想像萬物運作更深層次的法則。

這是人類大腦丶基因的局限性,乃至整個地球生物群所帶有的一些局限性。

而小燃,完全跳出了這個框架,它並沒有人類基因的影響,也不是地球自然生物群體。

繼而從無到有,以它的形式,建立了一套物理學大廈。

那是人類無法理解,甚至難以學習的一套世界觀,就像是看另一個非人文明的天書一樣。

豪曾經希望,小燃能把它翻譯出來,以人類的語言。

可小燃卻說:「人類語言的信息熵太低,無法表達。」

如果非要表達,且能讓人類理解的話,則隻能用漢語來描述其中一部分狹隘的片麵。

而這份狹隘的片麵,實際上與人類諸多先賢所構建的人類物理學這套『屎山代碼』並無太大區彆。

也就是說,人類實際上已經做到自己的極限,發展得很好了……

隻不過,單獨拿出這一套來,跟小燃交流丶探討,會讓小燃覺得,自己在被汙染資料庫……

至此,人類幾乎所有科學家,都失業了。

他們大多不服,拿著各種曾經學習到的理論,去繼續研究發展和傳授,乃至展開大型實驗。

效用也有,並且很有成果。

繼而有些人還非常的迷信他們,崇拜他們,認為人類的科技也是很『靈』的。

怎麽說也是人類辛辛苦苦幾百年發展的科技理論,怎麽會是糟粕呢?

AI危言聳聽,是在毀滅人類科學!

這群人,逐漸演變為新時代的宗教群體,仿佛遠古的巫祝們不甘於被時代所遺棄一樣。

到處蠱惑人心,希望人們不要放棄人類自己的科學。

故而,這群人又被稱為賽博巫師。

他們的物理學理論和知識,被稱為賽博玄學,而大型實驗也被流傳為某種大型巫術儀式。

高繳極,就是一名賽博巫師。

當然,他從不這樣認為,無論麵對誰,他都驕傲地稱自己為科學家。

戰爭剛結束那會兒,他還非常受人尊敬。

走到哪裡都有人求他教自己的孩子知識,畢竟新時代裡,社區教育所教的東西太少,除了通用語和簡單的數學以外,就隻是一些社會常識了。

大家都寄希望於,跟著他學習之後,能有出息。

畢竟高繳極,在戰前可是頂尖學府的教授,這等人才,以前想把孩子送去跟他學習,不知道得求多少關係。

現在卻隻需要一點點錢當束修就可以了,何樂而不為?

可漸漸的,人們發現,跟他學習隻是浪費時間,毫無前途可言。

還不如去學唱歌跳舞,說不定能躋身進娛樂行業。

再不濟,把形體儀態練好,還能去當服務員,這也是現代人最有可能擁有的一項工作了。

按照某些人的話說,人類更享受同類的服務,這是再擬人的機械勞動者都無法壟斷的。

於是乎,人們不再崇拜科學家,自然高繳極也不再受人尊敬,反而到處受人嘲笑。

自尊心受挫的高繳極,也變得越來越偏激,開始主動傳授知識給彆人。

經常拉著小孩,教他們背元素周期表,並且帶著社區裡的少年,湊錢籌辦設備,做大型科普實驗,免費告訴他們其中的原理。

但隨著類似的人越來越多,社會上有些激進的科學家組織,造成了極大惡劣影響。

官方逐漸將這樣的人定性為賽博巫師,予以打擊,禁止民間進行這樣的科學集會和科普實驗。

所以在一個個社區法律宣講員的引導下,人們開始將人類物理學視為糟粕,不願讓自己的孩子接觸他。

民間都流傳一句話:人類無法理解真理,科技隻要會用就行了,原理隻有燃知道。

這一日。

高繳極一如往日般走入了所在社區最偏遠的一家酒館。

酒館不大,卻人流很多,這裡酒食物美價廉,彙聚了很多無所事事的少年。

他們雖然年輕,卻穿著成熟,有些已經在堂而皇之的親熱。

高繳極牽著一名四歲的小男孩,走進了酒館。

「老板,一杯啤酒,再要一碟餅乾。」

這惹來了喝酒的人嘲笑:「呦!誰家的孩子,又給高大師拐去了!」

那小男孩沒見過這樣的場麵,一時間呆住了。

高繳極瞪大眼睛:「你們怎麽這樣憑空汙人清白!」

又有好事者笑:「什麽清白?我前天親眼見到你拐走薑家的女兒,去搞巫術儀式,被抓到吊著打。」

高繳極漲紅了臉,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我那是教她化學的道理,化學的事,也能叫巫術嗎?」

接著便是些難懂的話,什麽『飽和鏈烴』,什麽『焰色反應』之類的。

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高繳極牽著小男孩坐在角落,安排他吃些餅乾,自己則大口喝下半杯酒,漲紅的臉色漸漸複了原。

旁邊又有人調笑他:「高大師,你當真懂技術麽?」

高繳極斜了眼問話的人,顯出不屑爭辯的神氣。

那些人便接著說道:「那你怎麽連半個工作也撈不到呢?」

高繳極立刻顯出頹唐不安的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儘是些不完備性定理之類的,又是聽不懂了。

在這時候,眾人再度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高繳極冷著臉,知道不能和他們置辯,便隻好向孩子說話。

「重光,你讀過書麽?」

小男孩默默吃餅乾。

「就是,你媽她教過伱寫字嗎?」

小男孩默默點頭。

高繳極來了興趣:「認識字就好,我考一考你吧,鉛筆的鉛字,怎麽寫的?」

小重光臉扭向一邊,不願回答。

高繳極等了許久,很懇切道:「不會寫吧?來,我教你,你記著。」

「這些字應該記得,以後學知識,都會用的上。」

他用指甲沾了酒,剛想寫,卻見小重光直接在桌上寫了個鉛字。

筆畫雖然亂七八糟,但字卻沒錯。

高繳極顯出極高興的樣子來,瞧著桌子點頭:「對的對的,你真聰明啊,重光。」

「那你知道……鉛,有四種同位素嗎?」

小重光抬起頭,一臉懵逼地看著他。

高繳極笑道:「不知道吧?來,我告訴你。」

他在桌上寫了一大堆符號,都是旁人看不懂的。

小重光徹底煩躁,忽然跳下椅子跑開。

高繳極頓時一急,連忙追上去把他抱住:「重光,你要到哪去?」

「我要找媽媽……」

小重光的話,讓高繳極沉默,臉上流露出惋惜和悲傷的神情。

此刻旁邊有喝酒的人,上前來扯住他:「這是誰家的孩子,還不送回去?又想挨打嗎?」

高繳極想推開對方,卻推不開,怒道:「要你管!你怎麽知道不是我的孩子?」

周圍人都起哄:「這是你兒子嗎?你也有兒子?」

高繳極嚷嚷道:「他媽媽不在了,把孩子托付給我,以後他就是我兒子。」

這時人群中有個少年喊道:「啊我知道了,這是花樓那邊小圓的兒子。」

「花樓?哈哈,那他知道自己爹是誰不?」

「誰知道是跟哪個情郎生的,據說她姐妹們攔都攔不住,非要把孩子生下來。」

「那就是人人都可當他爹啦!」

高繳極捂住小重光的耳朵,憤怒道:「小圓都死了,你們還要說,不怕遭雷劈嗎?」

人群大笑:「差點忘了,這裡有個賽博巫師。」

「高大師,你快點用你上次那個光電反應儀式劈死我。」

高繳極低吼道:「我是科學家,不是巫師!」

拉扯他的人,喝了酒,嘲笑道:「老子就看不慣你這樣,你又不是他爹,有什麽資格帶走他?把孩子放下,快滾吧,」

說著,竟然是搶孩子。

高繳極瞥見對方身上的紋身,意識到什麽,憤怒道:「是我,讓小圓懷上這個孩子的人,就是我,我就是重光的親爹!」

重光驚訝地抬頭,盯著他。

眾人都哄笑,不信道:「你?你特麽去過花樓嗎?我還說是我的呢。」

「他又沒跟你姓,又沒入你的戶籍。」

高繳極急忙道:「怎麽沒跟我姓?以後他就叫高重光,我正要帶他去入戶呢!快讓開,讓我走!」

扯著他的人,就不鬆手,反而揚起拳頭,揍在他身上:「少廢話,快撒手!」

他竟是直接動手,拉扯之中,高繳極摔在地上,猛烈咳嗽,很快咳出血來。

「你們敢直接搶小孩,不怕機械巡警嘛!」

揍他的人笑道:「誰說是搶小孩?是你要把他拐走,我隻是在解救他!」

「就是,他沒爹沒媽,倒不如加入我們天狼社,給我們老大當兒子。」

幾個明顯是一起的,都在幫腔。

小重光母親死了,又沒有父親,理論上,誰都可以領養他,交一筆錢就可以讓其入自己的戶籍。

高繳極知道後果,用手把著血說道:「我是他爹,他就是我兒子。」

「你們有種打死我,反正我快死了,打死我可是重罪,讓你們一個個都去罪獄島!」

他猛烈咳嗽,手捂著嘴全是血。

旁人頓時驚了,聽到罪獄島的名號,紛紛停下手來。

那裡關押的全是重刑犯,他們要是因為打死人去了,豈不是糟糕?

見這高繳極一副快死的樣子,他們還真怕失手給他打死了。

「嘁!滾吧!」

「老不死的快咽氣了,撿個兒子當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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