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十七層(一萬字更新!)(1 / 1)

第278章 十七層(一萬字更新!)

王重是一個感性的人。

不感性的人,做不了導演。

王重也是一個有藝術追求和審美的人。

否則,他又怎麽能在文藝片這個領域做十幾年?

王重見過很多演戲牛掰丶有天賦的人,對於陸嚴河,他也預期很高,知道陸嚴河是一個會演戲的人——但是,這一刻王重仍然被震驚了。

不是陸嚴河的演技有多麽出神入化,也不是陸嚴河展現出了多麽讓人「每一個毛孔都被震驚到」的表現,而是陸嚴河這種從接到劇本到進入狀態,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還沒有進行過一次拍攝,就能給出他想要的那種感覺。

這種速度。

王重是做好了準備今天要拍一晚上,甚至拍到明天早上才收工的。

王重是一個喜歡在具體的拍攝中帶著演員們找感覺丶找狀態的導演。

所以,你第一條丶第二條都拍砸了,王重都無所謂,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過第一條丶第二條能用。

可是,現在,陸嚴河坐在廟中的那一幕,卻已然在戲中。

王路小聲歎息:「我突然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演了,感覺自己被降維打擊了。」

陳江看了他一眼,想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沒有說。

其實,包括隋芳然在內,三個人都有一樣的心情。

-

這一場戲,陸陸續續地拍了三個小時,共拍了七條。

仍然沒有過。

王重的神情非常嚴肅。

七條,除去第一條和第二條因為陳江他們沒有進入狀態,導致完全不能用,從第三條開始,每一條其實都很不錯。

陸嚴河在每一條中都保持了高水準的發揮,或者說,他始終在那個人物的狀態裡,從來沒有出來過。

他把這個算命先生演出了一種詭異夢境的感覺,連說話的口吻和語氣都變了。

一會兒壓得低沉,一會兒高亢得像一隻鳥雀,一會兒又窸窸窣窣仿佛一隻蟋蟀,一會兒睜大眼睛,嘴半張著,卻一點聲音沒有發出來,仿佛靜止,一行眼淚驀地流下……

彆說陳江丶隋芳然和王路三個人,攝製組所有人都被陸嚴河這幾近癲狂的表演給嚇到了。

王重沒有停機,因為陸嚴河一遍比一遍好,一遍比一遍深入靈魂。

他貪心地想要知道,陸嚴河下一條是不是更好。

-

第八條開始。

三個年輕人匆匆忙忙地從風雨大作的外麵跑進來。

陸嚴河一動不動的身體有了反應,他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三人一眼,見三人凍得仿佛鵪鶉一般,瑟瑟發抖,而三人也一臉驚惶地看著他,仿佛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廟裡碰到他這樣一個人。

陸嚴河站了起來,慢慢朝他們三個人走過去。

他的一條腿有些跛了。

「你是什麽人?」陳江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他的聲音都因為害怕在發顫。

陸嚴河長得很高,這一刻微微佝僂著身子,同時跛著腳,他反而要自下而上地斜著一雙幾乎沒有靈魂的眼睛,冷漠地看著他們三個人。

「我?我就是個算命的。」他說完就咳了一聲,「你們三個從哪裡來的?一身血氣,印堂發黑,身冒紅光,是已經見了血?」

他繞著這三個人走了一圈,像打量貨物一樣打量他們三個人,眼神並不狠毒,卻陰鷙,泛著毒蛇般的冷光。

「算命的,你丶你丶你彆瞎說,我們哪有什麽一身血氣!」唯一的一個女孩隋芳然臉色發白,小聲說道。

陸嚴河的嘴角突然就像提線木偶一般被扯出了一個弧度詭異的笑容。

這是前麵七次拍攝都沒有出現的。

隋芳然在光線暗淡的環境下突然看到這個笑容,渾然忘記了是在演戲,全身毛骨悚然,臉上出現了本能的丶生理反應似的驚懼。

「我瞎說?」陸嚴河仿佛受到了什麽挑釁,情緒一下就高亢起來了,原本冷漠丶幾乎沒有情緒的聲音驟然拔高,宛如平地拔起一座高峰,他猛地衝到了隋芳然麵前,跟隋芳然之間幾乎是麵貼麵,隋芳然兩條腿都開始發顫了,她幾乎快要嚇哭了,陸嚴河頭微微一歪,神色之中突然出現了暴躁和狠戾,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從不說瞎話!你們幾個,要是不找我來算上一卦,給你們找到破解之道,伱們一個一個,都要死於非命!」

他狠戾地說完,陰測測地笑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剛退了一步,他的目光落在王路的身上,瞳孔忽然放大,眼神驟變,仿佛見到一隻惡鬼。

……

-

雨聲很大,那是廟外在進行人工降雨。

風很大。

廟內,隻有他們幾個人,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廟外。

這一刻的環境,隻有他們幾個。

「啊——啊——」陸嚴河忽然發出了恐懼的吼叫聲,他仿佛看著三隻要吃他的惡鬼一般,踉踉蹌蹌地往廟外退去,然後一個轉身要跑出去,腳直接踢到門檻,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他幾乎一刻沒有停留,連滾帶爬地往前跑,衝進雨幕中。

廟裡三個人,臉色慘白,慘白中還帶著點青。

燭光和火光映在他們的臉上,格外瘮得慌。

「哢!」王重喊了一聲。

廟裡三個人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陸嚴河慢慢地往回走,走到廟門口,隋芳然突然就蹲了下來,雙手抱住自己,眼淚嘩嘩地從她眼睛裡流了出來。

她剛才被嚇懵了,這一刻勁頭緩過來,眼淚根本控製不住地往外湧。

陸嚴河看著她蹲在地上,抱著自己默默流淚,他眼睛裡出現了一抹驚訝的情緒,隨後慢慢恢複了他平時的樣子。

他慢慢走過去,蹲下來,撫了撫她的肩膀。

「對不起。」

隋芳然淚眼婆娑地抬頭看了陸嚴河一眼,委屈地說:「你把我嚇死了!」

陸嚴河尷尬地笑了。

這一刻,他也從剛才那種陰冷丶癲狂丶全然忘我的狀態中抽離了出來。

王重走了過來。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了一句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話。

「辛苦你們了。」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陸嚴河,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陸嚴河問:「導演,演得還行嗎?還要再來一條嗎?」

王重嘴角溢出一抹苦笑,看著仿佛遭受了重擊的隋芳然三人,搖搖頭,說:「過了,咱們下山吧。」

這麽早收工,劇組工作人員也沒有歡呼。

這一刻,現場的氣氛莫名詭異。

-

已經是淩晨十二點——或者說,才剛剛淩晨。

距離王重預計收工的時候,還有三四個小時。

這一場戲,能拍得這麽快,全在陸嚴河一個人身上。

他就坐在陸嚴河的身邊,時不時轉頭看一眼他,這個時候,陸嚴河似乎已經從剛才那個狀態中回過神來了,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那個狀態,但一回頭,隋芳然他們三個人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臉茫然,神遊物外,顯然沒有恢複過來。

「嚴河。」王重喊了一聲。

陸嚴河抬頭看來,「導演。」

「你……是怎麽設計的你這個角色?」王重沒忍住問了一句。

陸嚴河說:「我在想他是怎麽樣才會變成劇本裡這樣,所以,給他設計了一個非常悲慘的過去,包括他要一個人住在這個廟裡,不是因為家破人亡,是因為他天生詭異,您跟我說的是災荒年代,他子承父業,我自己給自己設計的卻是他天生詭異,所以被家人排斥,從小就是一個不被人喜歡和待見的成長環境,遭受了諸多的冷眼丶辱罵丶排擠,精神狀態也不太正常,想要愛,得不到愛,封鎖內心,也不知道怎麼正常跟人交流,導致他被家裡人驅逐,他身上發生了越來越多詭異的事情,他一邊接受了自己宿命般的悲慘人生,一邊又忍不住想要幫人逢凶化吉,是一個不知道太多倫理道德丶在陰鷙冷漠外表之下有著一絲本能善意的非正常人。」

王重難以置信地看著陸嚴河,問:「你是說,你要給這三個年輕人,要給他們算卦,是因為想要幫他們解決身上的災厄?」

「是的,不然,他為什麽要突然給他們算卦呢?」陸嚴河說,「站在你的角度,他的行為無論怎麽樣都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詭異的存在,但對我來說,我需要有一個動機,我給自己設計的動機就是他看出了三個人身上的血光之災,想要給他們解除災厄,就開始算卦,結果一算出來,發現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他瀕臨崩潰,依靠本能落荒而逃。」

陸嚴河這麽一解釋完,王重突然就理解了他剛才的表演。隻能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可怕如斯。

王重回過神來,看著幾個演員狀態都不太好,於是讓人去找個還開門的夜宵店。

這種情況下,得一塊兒吃點熱乎的東西,去一去陰影。

王重直到此時此刻都不知道怎麽描述自己的心情。

陸嚴河這個人,太嚇人了。

-

過了零點開營業的夜宵,大多是燒烤。

王重就帶著他們幾個來吃燒烤了。

經過一路車程,大家的狀態好歹好了一些。

陸嚴河自己是很快就出戲了,不過隋芳然他們並沒有。

他知道自己的演法估計是真的把隋芳然嚇得夠嗆,因為在每一條演之前,陸嚴河都沒有跟他們打過任何招呼,他會怎麽演,他們也不知道,而每一次又都有些不一樣,讓他們根本無從做心理準備。

「我敬你,芳然,剛才是演戲,為了最真實的效果,我就沒有提前跟你打招呼會怎麽演,請見諒。」也沒喝酒,陸嚴河就以飲料代酒。

隋芳然深吸一口氣,搖搖頭,說:「我今天終於見識到了,什麽叫真演技了,我一向自詡很能演戲,很會演戲,今天是完全被你帶著走,完全陷入了你製造的狀態裡,我人現在還有點懵,真把我嚇到了,嚴河,你牛。」

陸嚴河哭笑不得。

陳江和王路也點頭,「一場戲,把我們三個都給乾懵了,你真牛逼。」

陸嚴河撓撓頭,說:「先加好友吧,不準因為今天這場戲,你們就不跟我玩了啊。」

他掏出手機,跟他們互加好友。

-

一頓燒烤吃完,陸嚴河就跟他們一塊兒回酒店了,第二天一大早,陸嚴河就回玉明了。

陸嚴河剛到酒店房間沒一會兒,王重就給陸嚴河發來消息:嚴河,一直忘記跟你說了,多謝你仗義來幫忙,說來就來了。

陸嚴河回道:您以後找我拍戲,隻要我有時間,一定來。

-

回到宿舍的時候,玉明已經一夜進入夏天。

毛佳陽在寢室健身,買了兩個啞鈴,時不時地舉一下。

陸嚴河回來的時候,他就在舉這個。

「你回來了!」毛佳陽知道他是去拍戲了。

陸嚴河點點頭,問:「他們都不在嗎?」

毛佳陽放下啞鈴,說:「周木愷那家夥周末基本上陪他女朋友,肖靖做兼職去了。」

陸嚴河點了點頭。

很常態。

毛佳陽忽然說:「嚴河,你是不是跟青年協會的王霄比較熟?」

「還挺熟的,怎麽了?」陸嚴河問。

毛佳陽說:「我想加入青年協會,聽說是他負責,你能幫我跟他說一聲嗎?他們的招新我錯過了,當時沒有想過要加入任何學生協會。」

「可以啊,沒問題,不過,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加入這個了?」陸嚴河好奇地問。

毛佳陽難得露出了一抹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容裡還帶著幾分靦腆,他說:「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她在青年協會。」

陸嚴河的眼睛瞬間睜大了。

「OK,懂了,這個忙我一定得幫。」陸嚴河鄭重其事地說道。

鄭重其事一秒鐘就結束了,馬上,陸嚴河就八卦地問:「你喜歡的姑娘叫什麽名字啊?說不定我認識呢,我也在青年協會。」

毛佳陽說:「我人都還沒有追上,你先彆打聽。」

「好吧。」陸嚴河隻顧著笑,也沒纏問。

他看著毛佳陽笑。

毛佳陽:「你笑個屁啊。」

陸嚴河點頭,說:「嗯,我笑肖靖是個舔狗。」

毛佳陽:「……」

正好,這個時候,肖靖開門進來了。

他看到陸嚴河,喲了一聲,「回來了?!」

毛佳陽手一抬,指著陸嚴河說:「肖靖,陸嚴河他笑你是個舔狗!」

陸嚴河難以置信地看著毛佳陽,「毛佳陽,你是真的狗!」

肖靖看著這兩個人的眼神能殺人。

-

在回來的第二天,陸嚴河想起自己拍攝《三山》的經曆,後知後覺,自己演得真好啊。

那一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有點天光乍現丶如有神附的感覺。

明明在演《黃金時代》和《鳳凰台》的時候,他演戲還常常有一種不知道怎麽演的惶恐感,為什麽在演《三山》的時候,卻格外的自信?

一種莫名自信。

當時他也沒有覺得有問題,現在演完了,他反而覺得自己當時是真的過於自信了——自信得有點不正常。

那是怎麽回事?

陸嚴河跟何淑怡說了自己的這個情況,何淑怡笑著說:「那說明你已經慢慢度過了一個新手的不安期了,拍了兩部戲,又在去客串這個角色之前,做了充足的準備,壓力不大,所以就有了這麽自信的表現,是好事,拍出來的鏡頭怎麽樣?導演他們都滿意嗎?」

陸嚴河尷尬地搖搖頭,說:「他們都說好像有點被我嚇到。」

「嚇到?」

「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回頭等電影上了,你就知道了。」陸嚴河發現演戲這種東西,還真不是靠一張嘴就能說清楚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看,親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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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陸嚴河的表演指導,何淑怡的收費很高,以前陳梓妍跟陸嚴河都是在接了一部很重要的戲的時候,才會把她請過來做單獨的一對一指導,現在陸嚴河賺錢的能力飆升,也不再那麽省著花錢了,會定期請何淑怡來給他做指導。

何淑怡也是一個非常值得這個價格的老師。

一次課就上萬,但一次課就有一次的效果——她能夠精準地挑出來陸嚴河演戲的毛病,並給出非常有效的指導意見。

這一次,陸嚴河憑藉《黃金時代》提名紅河獎,何淑怡也跟著受益。

畢竟,外界不知道,圈子裡卻都是知道的,陸嚴河的表演指導老師是何淑怡。

來找何淑怡的人也馬上變多了。

何淑怡笑著感慨:「名徒捧高師,你這一紅,很多人都來找我,希望我也能給他們指導出一個大獎的提名出來,但他們卻不知道,是你自己悟性夠高,才能一點就通,否則,我講得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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