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洛陽紫薇城的大內,隨處可見碧綠的春色。

就像一隻被打翻的調色盤,將大內一座座宮殿的冷調肅穆緩解了一點。

不過剛從紫宸殿退下、路過的百官們,卻腳步匆匆,板臉嚴肅,

無人關注這抹暖調春意。

上午這一場仗下後決策會議,是在朝參結束後舉辦的。

地點依舊是在紫宸殿。

所謂的朝參,簡單來說,就是神都的五品以上文官,赴朝參見女皇陛下的會議。

每日或隔日舉行一場。

人數較多,比較正式,商討廣泛。

而眼下的仗下後決策會議,則是在朝參結束、百官和儀仗退下後,女皇陛下與宰相重臣們圍成的小圈子。

某些在相應事務上擁有權威的朝臣亦能參加。

用來討論真正的軍國大事。

優點是人少,靈活,保密。

它與宰相決策主持的政事堂會議,又有區彆,

因為是在禦前,所以很多軍國大事一旦商討出決議,可即刻執行,省去較多繁瑣步驟,快速應對。

在改乾為周、臨朝稱製後,女帝衛昭便不定期舉行仗下後決策會議,

頗為偏愛這種權力集中的決策模式。

它也逐漸演變成朝堂慣例。

而文武百官們,也都以能被女皇陛下朝參後留下、參與仗下後決策會議為榮。

嗯,可以理解成,大事開小會,小事開大會。

紫宸殿。

今日被女皇留下的朝臣公卿,僅寥寥十一人。

魏王衛繼嗣,梁王衛思行。

鳳閣內史狄夫子,禦史中丞、參知政事沈希聲。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魏真宰,禦史大夫姚公瑜……

女帝衛昭端坐在宮殿最上首,身上的帝王朝服有金絲繡成的龍鳳栩栩如生,頭戴袞冕,袞冕上有白玉製成的玉珠十二旒。

這件天子袞服,雪白之中泛著淡金。

大周乃金德,金德屬白,天子袞服自然遵循此色,白金乃為衛周皇室專用。

衛昭眼皮低垂,慵懶倚在龍椅背上,麵前有四位彩裳女官侍立。

另外四位彩裳女官,正在給大殿內十餘位衣紫公卿端呈禦賜茶點。

特彆是女皇陛下嘴中的“國老”狄夫子,特獲賜坐。

仗下後決策會議開始前的間隙,高坐龍椅的龍袍老婦人,手裡把玩著一枚圓潤幽綠的翡翠彌勒佛。

她眼瞼低垂,盯著紫宸殿門外的天空。

這座紫宸殿位於皇宮中軸線上,坐北朝南,正對著應天門、端門方向,

而這兩座宮門外,就是整座洛陽城的百座裡坊與百萬百姓。

然而此時,有一座被寄予重大意義的盤龍銅柱正在應天門與端門之間的廣場上拔地而起。

龍袍老婦人的眼睛正倒映著一片澄藍天空與天空下那一座正有“人蟻”攀附的盤龍銅柱基座。

來自洛水的冷風由敞開的雙扉殿門中吹入殿中,拂起這一群大周最高皇權與中樞權柄掌控者們的朝服衣擺。

有兩位彩裳女官走上前,欲要推門。

“門敞著吧。”

女帝衛昭禦口親開。

殿門前的彩裳女官們低頭侍立。

“現在清靜了,說說吧,桂州嘩變戍卒之事,諸愛卿覺得該當何辦。”

女帝衛昭收回目光,

相比起不久前朝參上,群臣廷議時的引經據典、大義凜然。

眼下的這場禦前會議,不再有那麼多羅裡吧嗦的廢話。

甚至正反雙方撕下了謙謙君子的溫情脈脈。

“聖人,桂州戍卒凶悍驕縱,膽大包天,弑殺克上,擅自離境,簡直目無王法。此舉行同造反,有奸人從中蠱惑!”

魏王衛繼嗣率先出列,義正辭嚴道:

“聖人應命夏官下令,江南、嶺南二道,就近出兵,鎮壓這股叛軍,以儆效尤。”

夏官也就是兵部,因為自古以來,夏季農閒時常出兵,故獲此稱。

狄夫子搖搖頭:

“老臣聽聞,戍卒並非想叛,乃被欺辱,過失在桂州長史藍長浩,失責在先,激起嘩變,後又失察,龜縮城中,不往阻攔,放任戍卒離境。”

衛繼嗣斜目:

“狄公聽誰說的?如此捕風捉影,麵對跋扈叛軍,藍長史弱軀文人,避開鋒芒,固守城中,有何不可,至少保住了桂州府城。”

狄夫子不瞧他,沈希聲上前一步,垂首稟告:

“聖人,據江州長史歐陽良翰奏折所言,桂州一千五百戍卒實乃被逼嘩變。

“當初被派遣去嶺南西陲,平叛結束,本該是為大周禦敵的英雄,卻被留下戍邊。

“戍邊也就算了,過了一期,又延一期,三年又三年,其中大部分戍卒已經戍邊六年,眼見戍期結束,即將返鄉,藍長浩卻自私自利,私下串聯,導致再度延期。

“桂州大堂與江南道軍事長官之舉,欺人太甚,失信於戍邊將士們,眼見歸期遙遙,回鄉無望,身處異鄉的將士們這才受人慫恿刺激,嘩變北還。”

大殿內寂靜了會兒。

“桂州戍卒延期一事,個中緣由,臣聽過一些。”

梁王衛思行忽然開口,語氣淡淡:

“這種軍機,藍長史曾與朱淩虛、王冷然,還有江南道幾座折衝府的專業將領們商量過。

“此事也有上報過朝廷,經由朝中主事官員們商討,通過後,才允以延期的。

“而且延期一年,不長不短,臣覺得並無不可。此事所走流程正常,合理合規。”

“流程合理合規難道就沒錯嗎。”

沈希聲凜然駁斥:

“況且其中是否有玩忽職守、濫用職權等事,還尚未可知,有待調查。”

他轉頭,朝最上首的龍袍老婦人拱手作禮:

“聖人,江州長史歐陽良翰上書,言其中有利益輸送,請求朝廷徹查此事,立斬主犯桂州長史藍長浩,嚴懲從犯洪州都督朱淩虛、江州刺史王冷然。

“還有涉事失察的數座折衝府高層將領,須還乾坤清明,以安撫北歸戍卒,防止事態擴大。”

諸公聞言側目。

女帝正垂目瀏覽手上一份奏折,一言不發。

“這位歐陽長史主張未免太極端了些。”

衛思行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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