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縣衙。
歐陽戎的身影剛出現。
老縣丞就迎上前去,一番擠眉弄眼。
說話還是熟悉的味道。
歐陽戎看了眼他。
“刁縣丞來的倒是比本官早,也比本官急。”
刁縣丞正氣凜然:“明府乃我輩楷模,明府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嘛,怎能不急?”
歐陽戎點頭
謝令薑、燕六郎,還有跟來的離閒一家人,都在府門外停步。
與刁縣丞等縣衙官吏一起等待,目送年輕縣令的修長背影。
歐陽戎孤身進門。
單刀赴會般,大步走入縣衙公堂。
大堂內,已有一眾人等候,或飲茶,或正襟危坐。
他們官服顏色、飾品各異,此刻,伴隨著年輕縣令的身影入門,一眾官員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後者身上。
麵對打量的目光,歐陽戎臉色如常,視線一掃,心中迅速將堂內眾人歸納分類。
官員有七八人,大半是陌生麵孔,剩餘的是江州刺史府的官吏,歐陽戎頗為眼熟,至於陌生麵孔,應該都是跟隨洛陽敕使,自京城來的了。
被這些或熱情或恭敬的官員們擁簇在最上首的,是一位中年官員,深綠官服,公冠高挺,腰佩魚袋。
綠服官員身材高大,麵頰上留著一撮絡腮胡子,目光深沉,國字臉宛如雕塑一般沉穩威嚴。
歐陽戎瞧見,他手中拿著一本錦折,不苟言笑,神態嚴肅,使大堂內的氣氛也隨之肅穆。
想必應該就是洛陽來的敕使了,今日正主。
這位洛陽敕使旁邊,還陪坐有一位眼熟的青衣官員,是江州官府的司功,姓俞,分管江州的官吏考課。
此刻,歐陽戎發現,這位發鬢花白的俞司功,側望向他的目光,隱隱有些豔羨,甚至豔羨到夾雜一絲嫉妒了。
“閣下就是龍城令,歐陽良翰?”
歐陽戎拱手行禮,“正是在下,請問大人是?”
俞司功搶答道:
“歐陽大人,這位天官吏部司的員外郎宋大人,神都專門派遣過來,進行銓選任免的敕使。”
歐陽戎平靜轉身,抱拳行禮:“宋大人,有失遠迎,望請見諒。”
所謂天官,就是原來的吏部,隻不過被衛氏女帝改了名。
類似的還有,將戶部改名為地官,剩下的禮、兵、刑、工四部,改為春、夏、秋、冬四官。
門下省改為鸞台,中書省改為鳳閣,尚書省改文昌台。
無聊嗎?無聊,但是你能咋滴?
高高在上坐於周廷頂端的那位年邁女帝,近些年就是如此好大喜功,喜好祥瑞,愛討彩頭。
在舉國上下最頂級智力資源流向的朝堂上,一群大老爺們想方設法的討哄遷就她。
歐陽戎心中吐槽,自然不能講出。
員外郎宋浩表情嚴肅,例行詢問了一番地方事務,歐陽戎對答如流。
宋浩察覺麵前青年談吐不俗、有條不紊,他上下掃視了一番挺立如鬆的年輕縣令,少頃,國字臉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好一個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吏部司銓選的標準,四才三實,身言書判,皆全具備,甚至遠遠有超。”
他目露滿意之色,回過頭,朝左右同僚們說:
“此前在京城考核過歐陽良翰的那些選官同僚,所誇之言不差。”
所謂身言書判,是指士人通過禮部試,進士及策後,並不直接授官,須再通過吏部選官一關。
其中的身,即體貌豐偉;言,即言辭辯正。書,即楷法遒美;判,即文理優長。
簡而言之,做這大乾朝、大周朝的文官,不僅要有才華,還要有好皮囊、好氣質,這也是選官的重要標準。
當初在洛陽,歐陽戎中進士及第後,便去往天官吏部,經曆過選官一關,作為久視元年那一科公認的花瓶,不對,是探花郎;
且在杏園宴上被外貌協會資深會員的衛氏女帝親自遴選過關之人。
歐陽戎在皮囊氣質方麵,自然絲毫不輸,大為加分,有些傲視同輩。
宋浩身旁一眾官員紛紛露出笑顏,出聲附會:
“歐陽縣令年紀輕輕,就做出如此功績,將一縣之地治理的齊齊整整,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吾觀之,見而忘俗……真乃英傑才俊。”
看見滿庭讚譽的風向,自江州屁顛趕來陪同的俞司功,眼底浮現了一絲猶豫不決。
他湊過身去,小聲道:
“宋大人,這是江州王大人給歐陽縣令寫的考狀,上官托小人交給您。”
俞司功從袖中默默掏出一卷文書,遞至宋浩手邊。
所謂考狀,其實也是決定官員升遷的例行流程,是地方各州的長官考定下屬官吏,給每人寫的一份評價。
眾人聞言,目光皆落在了這份王刺史給歐陽良翰寫的‘考狀’上。
“哦?王大人倒是有心了。”
宋浩偏臉瞧了眼訕笑的俞司功,輕輕點頭,接過考狀。
這位中年京官垂目瀏覽了會兒,麵色自若,把考狀收入袖中,轉過頭,繼續與歐陽戎一答一問。
低頭的俞司功眼睛上翻,小心翼翼瞅見宋浩與人談笑不變,似是毫無影響……
大堂內,其他陪同官吏也察覺到這一點,但都默契不問,場上氣氛繼續。
麵對場上隱隱的暗流湧動,歐陽戎置若罔聞,禮貌微笑,轉頭看向俞司功的眼神善意平和,後者訕然點頭回應。
一番考察詢問後,宋浩隱隱少了些此前的嚴肅,臉上多了些洽然笑容。
似是問的差不多了,這位天官特遣的敕使,終於打開了手中的錦折,也是今日全場眾人關注的焦點。
其實,對於身旁這位俞司功、還有背後那位遞來‘考狀’的王刺史的心思意圖,宋浩心裡一清二楚。
可這番前來,他隻是簡單走個過場而已,順便提前結個善緣。
真當他是來當場考核決定的啊?雖然名義上是如此,也需要過來完善最後一道流程。
但是,在神都政事堂的文昌台下傳天官一紙敕文後,麵前這位原本小小的七品龍城縣令的升遷命運,已經不歸天官管了。
是有貴人啊。
不過城外那一座巍巍壯觀、聞所未聞的折翼渠……也說不得是自助,還是貴人助。
或者說,在仍舊保留門閥貴族政治傳統的大周朝,想往上走,二者都是必不可少。
至於說,這位貴人是誰,是大周朝某種意義上最大的貴人,衛氏女帝,還是政事堂的朱紫相公,那就暫時不得而知了。
宋浩表情沉穩,垂目瀏覽,少頃,抬頭忽問:
“歐陽縣令年歲幾何?”
“過了十月,便是二十有一。”歐陽戎如實答。
“才剛剛弱冠嗎……”
宋浩歎息一聲,手掌合起錦折,手指了指歐陽戎,朝左右同僚們道:
“弱冠之齡的禦史台侍禦史,應當是本朝最年輕了!”
全場登時嘩然。
哪怕是早就隱隱猜到這位治水有功、聲跡遠揚的年輕縣令,這次可能是要升官加爵的陪行官員們,此刻亦是臉色驚愕。
禦史台,侍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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