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是被他人失望的眼神弄醒的。
他躺在臨時做床的桌案上,睜開眼,有些晃神的盯了會兒公堂漆黑的房梁。
當初大考因為外語實在太差,才掉進了那所普普通通的大學,但其實歐陽戎還是挺滿意那裡的。
它有很多露天籃球場;宿舍旁邊的圍牆上有一個人流量比後門還熱鬨的豁口;去往教室的路上有一排秋日落葉的銀杏,可以騎著單車從杏葉中蕪湖飛過;食堂大媽的帕金森還沒到晚期,一碗米飯也才五毛錢保底不會吃土;最關鍵的是文學院的那個專業僧少肉多,坐在教室裡就跟開了後宮一樣,還有很多漂亮妹子,雖然都沒有小師妹富有,但卻慷慨多了……
好吧,不裝了,其實他是班草,自然懷念他打下的江山,懷念那些和他搭句話就臉紅的妹紙們,懷念與他激情開黑擼串的室友們。
但是他的家人朋友們不滿意,覺得他的天賦本應該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可惜荒廢了躺平了擺爛了。
歐陽戎一點也不認同他們貶低他大學時光的話,或許是自尊心太強,又或許是被某道失望的眼神刺痛過,他決心考研,他要考上一所能狠狠打他們所有人臉的學校。
不就是踏馬的讀書嗎,簡單模式而已。
有時候人活著,就是為了爭一口氣。
現在要掀桌子抄家的縣令歐陽戎,也是要爭一口名叫“公道”的氣。
這些日子他發現,城郊賑災營裡擁簇著他的窮苦百姓們,每次望向他這個縣令的目光與前世那些家人朋友們的截然相反。
這是一種歐陽戎無法言表的希冀眼神。
他們似乎很信任他這個成天在賑災營裡“瞎晃悠管閒事”的蘿卜縣令。
但歐陽戎卻覺得,他其實並沒有使他們過的有多好:每日發的粥米也不夠完全吃飽,隻是填肚子不餓而已,建立的大棚也隻是避風避雨不避寒。
而他們原先的房屋、原先的田地、甚至原先的親人都沒了。
已經失去了這麼多,歐陽戎隻是給了一點維生的東西。
為何他們會這麼感激他呢?
好像是因為……終於有個統治者把他們視之為人了。
想明白了這個世道,歐陽戎胸腔有一口火氣,驟然竄起,便再難下來了。
漆黑大堂中,歐陽戎橫豎睡不著,翻身下桌,披件單衣,又去了東庫房。
今夜是輪彎月,光黯淡些。
但東庫房被上百隻火把照的通明。
秦都尉扶著腰刀擋在門口,四麵甲士恪儘職守,不遠處還藏有放哨的精兵,手握勁弓,隨時戒備。
東庫房內,老崔頭帶著徒兒書吏們加班加點。
謝令薑抽了條木凳橫置門前,她正襟危坐,那白尖的小下巴下意識的微翹著,抱劍正視前方。
裡外皆緊。
全場除了書吏們的算盤聲,靜悄悄的,瞧著一切安好。
歐陽戎稍放心了些,走去巡視了下,和眾人打了下招呼,詢問了下查賬進度。
他還去檢查了下院子裡準備的那一桶桶井水,這是防備某些人狗急跳牆防火燒房。
不過東庫房裡這麼多賬本,不可能一下子全燒光而不被眾人發現,這條路算是被他堵死了。
歐陽戎微鬆口氣,看了眼天色,還是三更天,算是夜色過半了,他想了想,又返身回不遠處的公堂繼續休息,明天查完帳,還有正事忙。
然而,他剛回去,就在公堂門外碰到了半細。
這位新羅婢戴著帷帽,倆手提小盒,開心的小步迎上來,“郎君,娘子讓我送些夜宵點心過來。”
歐陽戎瞧了瞧,點頭:
“辛苦了。嬸娘那邊沒什麼事吧。”
“不辛苦,梅鹿苑很好,娘子就是有些擔心你。”
“沒事就好,我不餓。”
歐陽戎搖搖頭,打開盒子垂目檢查了下,然後將這夜宵點心塞給了帶半細過來的那幾個衙役。
“把她送回梅鹿苑。另外,這些吃的送去東庫房,給老崔頭和謝師妹他們嘗嘗,和他們說,累了休息一下也沒事,不用太趕時間。”
“是,大人。”
衙役們帶著臉色有點不舍的半細離開,歐陽戎則是先給大堂外或明或暗看守的將士們道了聲辛苦,聊了幾句,重新回到了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