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4章 立威立信
俚僚諸部之所以能夠在嶺南生存繁衍,並不是因為本身有多強,恰恰是由於沒有能力去加入到天下主流的紛爭之中,隻能憑著嶺南偏遠的地理位置與境內複雜多變的山川澤野地形而緩慢的發展著。
數年前陳霸先以嶺南為事業的起點丶夢幻般的崛起曆程可謂是給嶺南一眾豪酋們深深上了一課,之後嶺南這裡地域霸權的更迭起伏也讓這些在一側旁觀的豪酋們大感蠢蠢欲動,恨不能也投身這大勢洪流中去彰顯英雄本色。
侯安都此番歸鄉後聚結起如此浩大的聲勢,也是有著多方麵的原因。但事實證明,在沒有經過足夠的敲打曆練與整個族群的遴選進步,眼下的嶺南俚僚諸部在真正的精銳武裝麵前就是一盤菜。
這些蠻部部眾們在各自野心勃勃的首領率領之下離開了熟悉的聚居地,來到廣州這平野大邑想要一試鋒芒,一開始也的確憑著人多勢眾加上侯安都的個人威望而保持著高昂的鬥誌。
可是當真正的考驗降臨時,這些蠻部成員無論是武裝水平還是戰鬥意識都完全匹配不上龐大的部伍規模,與唐軍精騎的交戰對他們而言就是一場災難。
廣州城外地勢平坦開闊,也並沒有可供躲避騎兵衝殺的崎嶇地形,甚至這些蠻族部眾都根本不懂得配合避戰,所以戰鬥很快便演變成了單方麵的屠殺。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父是羅州大酋,可用錢貨贖命……」
戰場上眾多的俚僚部眾爭相潰逃,但也有一些蠻兵們緊緊抱成一團,這樣的情況往往都是保護著裡麵的首領人物。
這些蠻兵雖然戰鬥素養一塌糊塗,但心思單純且服從度高,哪怕在如此凶險惡劣的局麵當中,仍然有相當一部分將生死置之度外,選擇以自己的身軀為首領抵擋刀兵。
至於那些豪酋們,眼下則都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仍然以為這一次的戰鬥與過往他們之間的村野械鬥差不多,如果輸了隻需要高呼示弱再賠付錢物就能得救。因此在意識到彼此間巨大的實力差距之後,戰場上不乏豪酋大聲哀號求饒。
「主公,這些請降之徒是否暫且入陣引入彆處丶戰後再作處理?」
有將士見到戰場上請降的豪酋漸多,於是便著員返回來向李賢進行請示。
李賢聞言後略作沉吟,旋即便擺擺手說道:「不必,此諸蠻眾散布山野,聚起不易,於此平野交戰更是機會難得,且先殺傷一批。既不鳴金,便不需封刀,繼續殺!」
簡單的幾句話,所表達的意思卻是直接宣判了在場這些蠻眾們的死刑。李賢自知王師用兵多尚仁恕,並不肆意進行殺戮,但這也要分不同的情況來對待。
今次乃是大唐軍隊首次進入嶺南地區進行作戰,而唐軍采取怎樣的作戰風格丶能樹立起怎樣的形象,對於未來治理嶺南都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因素。
嶺南遠離大唐統治的核心地帶,所以統治成本必然非常的高昂,尤其是遇到一些需要用兵的情況,如果從關中或河洛地區向嶺南派遣師旅,且不說後勤輜重的壓力有多大,單單時機上便不一定能夠趕得及。
所以未來如果想要降低嶺南的統治成本,就必須要采取與當地豪酋勢力相聯合的羈縻統治。而想要讓這些豪酋們對於大唐的刑令法度保持敬畏丶乖乖服從管理,就需要有足夠的力量來加以威懾,而唐軍在嶺南登場的首戰表現如何便至關重要。
蠻夷畏威而不畏德,一味的懷柔羈縻隻會讓他們認為軟弱可欺,但如果對其手段強硬,讓他們感受到自身生死隻在大唐一念之間,才會樹立起長久的敬畏。
李賢就是要用一場殺戮來達成足夠的震懾,拋開過於殘暴這一點負麵影響不說,未來這些蠻部如果再想挑釁大唐的權威丶恃著麾下部眾武裝便據險為亂,那就要想一想今天廣州城外這一場戰事所付出的高昂代價他們能否承受得起!
隨著諸路蠻部向四外潰逃,戰鬥也逐漸的遠離了廣州城外。被圍堵在城中多日的徐度等先期入城協助防守的將士們與身著墨縗的歐陽紇並其麾下部屬紛紛出城來迎,李賢便也在親兵們簇擁之下往廣州城下而去。
「罪將歐陽紇遲來歸義丶為賊所困,幸在河西公李大將軍不計前嫌丶督師來救,遂使罪將並全城士民得免死禍,恩同再造,實在感激不儘!」
歐陽紇之前在城頭上觀戰,對於唐軍精騎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也是深感驚異,故而此番出城相迎的時候,態度也是顯得尤其恭敬。
李賢聞言後便笑語道:「歐陽城主歸義心誠,無論早晚皆是一功,何罪之有?可惜行途阻遠丶未能速至,連累城中老少受賊恫嚇多日,尤其與歐陽州主緣慳一麵,實在讓人遺憾!歐陽州主名動華南丶威名我亦有聞,如今嶺南總算遂其夙願得歸王治,想能慰其在天之靈。今我入州,雖已陰陽兩隔,亦當靈前見禮,還請歐陽城主相引前往!」
歐陽紇聞言後連忙垂首應是,旋即又望著城外仍在進行著的戰鬥或者說屠殺,有些猶豫的說道:「此間眾俚奴驚見天兵之威丶膽氣喪儘,已經無力再戰,是否當下便鳴金收兵,容下官傾儘府藏款待援師?」
「這倒不必,兒郎們征途勞遠丶久渴血氣,便且以此諸狂悖俚奴飼之,飽食即歸!」
李賢臉上笑容仍然和藹,但所說出的話卻讓歐陽紇聽得額頭冷汗直沁,他不敢再去看城外那屍山血海的慘烈畫麵,忙不迭引領李賢往城主府中而去。
來到城中州府,李賢先在靈堂上對歐陽頠吊唁一番,而後歐陽紇便將妻兒家眷向李賢稍作引見。
「這一位便是令郎?當真丶當真聰明俐伶啊,之前在洛陽行前拜辭至尊,至尊還特有叮囑歐陽城主門中有麟兒需加格外關照,想來便是眼前這位小郎了?」
當歐陽紇妻兒入前見禮的時候,李賢見到一個黑不溜秋丶長得跟個小猴子一樣的孩童時,心內忽而一動,想起來之前主上還特意提起過歐陽紇的兒子,於是便隨口問道,隻是心內卻多有好奇。
一方麵他有些奇怪至尊何以對遠在數千裡之外的嶺南歐陽氏家中情況這麽了解,另一方麵則是奇怪眼前這貌不驚人的小猴子模樣的孩童哪裡值得至尊高看一眼,甚至還特意叮囑一番。他本來還想問一問歐陽紇還有沒有彆的兒子,但想想這樣發問還是有些唐突失禮,便暫且忍耐下來。
他自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童在日後會取得多麽大的藝術成就丶哪怕千百年後其名聲都為人所盛傳,更是當今皇帝陛下的書法祖師,當然要特意叮囑一番,彆讓嶺南的紛亂局勢把歐陽詢給搞沒了。
「至尊竟知拙息?」
歐陽紇聽到這話後先是略感驚喜,旋即後背便冷汗直湧。他也與李賢一樣的想法,先是好奇大唐皇帝何以對他的兒子這麽感興趣,但很快便悚然一驚,隻覺得虛空中似有一雙洞悉一切的大眼正密切關注著他這一家,並對他家事了如指掌。這樣的感覺,換了任何人隻怕都不會感到踏實。
一眾人在州府內簡單的交流一段時間,城外的殺戮也已經漸近尾聲,唐軍各支騎兵隊伍已經陸續歸來,而視野中幾乎已經不見俚僚生口,整個廣州城外屍橫遍野,濃厚的血腥氣更是熏得人頭昏腦漲。
「嶺南氣候潮熱丶最是好生疫氣,還要有勞歐陽城主分遣城民儘快出城清理一番,勿使城人為疫氣所害。」
李賢登上城頭後向城外略作觀望,旋即便頗為貼心的對歐陽紇說道。時下正值仲夏五月,嶺南地區已經是非常的炎熱,如若任由城外那些屍首腐臭發酵,必然會引發一係列的疫病,這當然是他不樂意見到的。
歐陽紇聞言後便神情蒼白的點了點頭,舊年在嶺南的時候他也以驍勇著稱,但今見到城外的慘烈畫麵之後,甚至就連跟李賢對視的勇氣都有欠缺。時至今日,他總算明白了何謂視人命為草芥,李賢那漠視人命的態度讓歐陽紇站在其身邊都頗感毛骨悚然。
李賢倒是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儼然已經化身成為能止小兒夜啼的修羅惡魔,眼下嶺南戰事還沒有完全結束,他也並不打算在廣州長久逗留,接下來便向歐陽紇並其屬員們詳細了解一下嶺南這裡的情勢,從而製定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且不說廣州這裡情況如何,時隔數月之後,侯安都再次踏上了敗逃的路途,因遭唐軍一路追趕,他也不敢返回衡州去,於是便往西南方向一路逃竄,一直逃到了高州陽江附近的馮氏老巢這才算是稍得安穩。
馮氏族人們見到侯安都之後,自是連忙畢恭畢敬的將之迎入莊中,並忍不住詢問道:「前聞侯大將軍正集結重兵進討廣州歐陽氏,何以忽然至此?」
侯安都聞言後便歎息一聲,倒也無作隱瞞,直接開口說道:「攻討廣州事宜本來一切順利,不宜歐陽氏膽怯無義,竟然早已舉城投降北虜,唐軍由後襲來丶攻我不備,因得小挫,需要再聚甲兵攻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