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2章 泰山壓頂

晉陽城內外戒備森嚴丶街上少見行人,氣氛沉悶肅殺到了極點。

晉陽宮中氣氛同樣沒有多麽輕鬆,全副武裝的甲卒分布內外,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金鐵氣息。內外出入的宮奴們仿佛遊魂一般,儘量將腳步聲控製在最低,呼吸聲也都微不可查,以此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將那些危險的視線吸引到自己的身上來。

連日來各種壞消息不斷傳來,攪鬨得人心神不安,皇帝也不斷的召集群臣大將商討對策,隻是往往眼見的危機都還沒商量好該要如何處理,旋即卻又有更壞的情況發生,使人應接不暇,疲於應對。

單單各種戰事不利的情況已經讓人頭疼不已,偏偏近來皇太後又疾病纏身。皇帝生性至孝,除了操勞國事之外,每天還要衣不解帶的侍藥於皇太後寢前。

昨日傍晚,坐鎮肆州的河東王潘子晃又使人奏報告急,說是北山長城外魏軍與突厥聯軍大舉來侵,北山防線岌岌可危。

這一消息傳來,頓時便讓城內氣氛變得加倍緊張起來,給晉陽君臣造成的心理衝擊之大還要超過了之前的鄴都陷落。畢竟鄴都陷落受害最深的還是河北,晉陽方麵還有一定的緩衝,可是一旦北山長城被攻破,敵軍便可直抵晉陽城下!

因此從得信之後,皇帝與一眾大臣們便在晉陽宮中商討對策多時,一直到了深夜時分都還沒有討論出一個結果。然而到了後半夜,又有宮人來告皇太後病情轉危,皇帝便著令群臣繼續商討,他則趕往皇太後寢宮。

「至尊還沒有返回?」

斛律光匆匆入宮,登殿之後見到群臣一臉愁困的坐在席中,便皺眉沉聲發問道。

他之前並沒有待在晉陽,而是南去介休巡察了一下彼處防務。儘管之前魏軍主力已經轉進上黨丶鄴都等地,但是雀鼠穀一線仍然形勢嚴峻,不斷有小規模的衝突發生。主要還是離石胡等流竄騷擾,使得這一方向的敵情仿佛異常嚴峻,實際的情況則沒有那麽嚴重。

得知北山長城告急之後,斛律光也不敢怠慢,當即便匆匆返回晉陽商討軍務,此時見到皇帝仍然沒有返回殿堂,他的心情也不免有些急躁。

皇帝品性純孝固然值得欽仰,可是現在邊情緊急,終究還是應該事分輕重緩急,如若不能儘快做出應對之計,那可就不是皇太後一人的安危問題了!

眾人對此也都不方便多說什麽,聞言後隻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斛律光也明白眼下不方便催促皇帝,於是便強自按捺住心中的焦慮,轉而詢問眾人昨夜至今所商討的計策內容,以供自己稍作參考以開拓思路。

眼下的情況已經是危困至極,上黨丶鄴都接連失守,使得整個河北地區都有失控,眼下晉陽這裡能夠掌握的唯上至北山長城丶下到介休要塞,從左邊的西山到右邊的井陘,僅僅太原盆地這一隅方圓。

在此之前,晉陽方麵還在討論該要如何奔救河北,可是現在隨著另一支魏軍逼近北山長城,擺在他們麵前的則成了該要如何守住晉陽。

單從兵力上而言,情況似乎也沒有那麽危險。晉陽方麵眼下聚集甲兵還有十萬之眾,而井陘方麵的平原王段韶則還統率著六萬大軍,兩處兵力加起來十分的可觀。

但是情勢的對比並不能隻看兵力的多少,戰略上有沒有優勢和主動權要比單純的兵力多寡更加重要。

毫無疑問,眼下北齊就是處於絕對的被動之中,河北已經失控,晉陽被孤立起來,周邊一些關塞還多有敵軍試圖攻入,情況岌岌可危,看起來還算可觀的兵力實際上能夠動用的非常少,而且往哪裡動似乎都難解眼前的燃眉之急。

且不說殿內愁困無計的群臣,皇太後寢宮內,皇帝高演見母親服了一劑湯藥後昏昏睡去丶不再像黎明時候那樣痛苦難當,繃緊的心弦也略微放鬆一些,轉又望著殿內侍奉的宮女們沉聲道:「爾等宮奴一定要將皇太後侍奉周全,有何不妥一定要及時來告!」

眾宮奴們聞言後忙不迭垂首應是,高演這才邁步緩緩走出寢室。

來到寢室外的殿堂中,他卻感覺有些眩暈,身形微微搖晃,旁側一名宮婦忙不迭入前攙扶著他,並且小聲說道:「當此內憂外困之時,至尊尤需保重聖體啊!」

這話雖也透出濃濃的關切,但若隻是一介宮婦道來,多少有些僭越冒犯的意味,高演定睛一瞧這婦人,才發現乃是自己的原配元氏。

他見元氏一副素裙銀釵的樸素打扮,一時間不免百感交集,諸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嘴角抖了一抖終究沒有擠出一絲笑意,隻是用乾澀的語調說道:「夫人一直在此?想必你也很是疲憊吧?」

「妾承蒙皇太後收留此中,遂得有安身之地。今見皇太後惡疾纏身,恨不能以身相代,又觀至尊如此憔悴,越發自恨無能……」

元氏垂首攙扶著高演在堂內坐下來,口中又是小聲說道。

高演聽到這話後心內又是大生愧疚,之前他為了聯合突厥而選擇與突厥和親,無奈的將突厥女子封為皇後。結果突厥人又恃寵生驕,不準元氏留在內宮,隻得將其安排彆處,夫妻兩也久不相見。

此時看到元氏性情溫婉如昨,又想到昨日那讓他愁困至極丶甚至不願麵對的邊情,高演忍不住反手握住元氏的手腕,口中沉聲說道:「突厥醜胡劣性丶言而無信!前我予之諸多禮待,今其仍然夥同羌賊興兵來犯。但使此番能夠挺過這場劫難,我一定將娘子接回宮中!」

元氏聽到這話後,淚水霎時間奪眶而出,垂首低泣道:「家國事重,妾塵芥此身安敢勞煩至尊頻念,至尊自有天命庇護,一定能夠挺過危難丶萬劫難傷!」

在與元氏交談幾句之後,高演便喚來宮中所供養的巫婆方士,詢問皇太後此番疾病除了藥石治療之外,是否還有彆的祈禳之法能夠有助於病情。

醫卜本來就頗有相通,而他家又多尚鮮卑風俗,對於方術的信賴推崇還要超過了醫術。諸如舊年他兄長高洋疾病纏身時,並不是立即返回鄴都召集名醫診治調理,而是在甘露寺中接受僧侶們的祈禳治療。

高演今見母親病情遲遲不見好轉,而他又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消耗於此,於是便想通過方術來治療母親的疾病。

宮中供養的巫婆真實本領如何不得而知,但察顏觀色之能卻是不差,當聽到至尊垂問之後,連忙垂首說道:「今皇太後身染重疾,並不隻是疫氣侵傷。老婦等連日用力護持丶誠心卜問,更覺有運勢催迫的緣故……」

「阿嫗再說的明白一些!」

高演聽到母親的疾病果然還有其他的原因,當即便又沉聲說道:「皇太後究竟因何而傷,又有沒有法子緩濟?」

那巫婆並不直言,而是擺出各類法器做降神之術,過了一會兒便渾身顫栗,又說又唱,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轉又一臉疲憊的對高演說道:「皇太後乃是國之元母,如今社稷不安,元母又怎麽能安詳?一股雄氣催壓社稷,仿若泰山壓頂……」

「泰山壓頂?」

高演聽到這話後,神情不由得便是一滯,片刻後便又暗歎一聲,李伯山本名李泰,如今正挾洶洶大勢而來,不正是泰山壓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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