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皇帝高洋仰臥榻中,臉色蒼白憔悴,兩眼渙散無神,周身上下都彌漫著一股乏甚生機的衰敗氣息。
榻旁有侍者端著酒具,小心翼翼的將酒液順著皇帝的嘴角喂食進去。隨著酒液入口,皇帝的喉結便也上下顫動,將這些酒水咽入腹中。
幾杯酒水下肚之後,皇帝的眼神才漸漸有了焦點,他嘴角一歪,停止了飲酒,靠在榻中積蓄了一會兒力氣,才開口說道:「常山王來了沒有?」
「啟稟陛下,常山王已在堂外待召。」
聽到侍者小聲回答之後,高洋精神又是略微一振,抬手說道:「更衣,外堂見王。」
在經過侍員們一通忙碌收拾後,才將皇帝裝扮完畢。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更精神一些,高洋甚至還讓人在他那瘦的已經凹陷脫形的臉頰上塗抹了些許脂粉,這才坐上步輦來到外堂。
堂外的高演這會兒神情也多有忐忑不安,不斷的在廊下走來走去。從其內心而言,他是真的不想來見皇帝,但皇帝卻提出了一個讓其無從拒絕的條件,那就是會當麵賜予他傳位於其的詔書,並且還允許他帶領十名貼身親兵入見。
安全上能夠有所保障,而來自皇帝的傳位詔書更是高演所夢寐以求的東西。哪怕如今他已經將皇帝完全控製了起來,但由此及外卻仍然有些勉強。
如果能夠獲得皇帝的傳位授權,對於其接手掌控整個政權丶以及內心的自我感受都助益甚大。尤其是在當下強敵入侵,正需上下一心丶共同抗敵的時刻,一份名正言順的傳位詔書對他而言意義更大。
所以在權衡一番之後,高演還是決定入見皇帝一麵。並且為了增加即將獲得的傳位詔書的權威性,他還在第一時間將營中諸將與隨行官員召集起來,並且使員傳告駐兵武鄉的段韶丶平都城的高思好等人,著令他們速速入此見證。
內堂侍者趨行而出,向著高演說道皇帝陛下已經在堂,邀請大王入內相見。
高演聽到這話後頓時打起了精神,向著身後那十名膀大腰圓的精壯親兵們招了招手示意跟上,隻是在行了兩步後又停了下來,隻讓身邊四人跟隨,剩下六個則就守在門外等候。
「臣叩見至尊!至尊病痛纏身,臣等雖不敢冒昧求見滋擾,但在外也都心急如焚丶牽掛實多。」
入堂之後,高演並沒敢第一時間便抬眼望向皇帝,他低垂著頭作拜下去,同時口中沉聲說道。
高洋聽到這話,嘴角便微微一撇,繼而又看到高演身後隻帶了四名護衛丶而非他所準許的十人,便微微皺眉歎息道:「兄弟之中,唯你最尚體麵,望似端莊,但並不是因為你本性良善,而是肯作矯飾。
但這終究不是發乎本心,所以你無論為善還是行惡,都難竟始終,總是免不了半道易轍。為人如此倒還罷了,日後為君治下若仍如此,亂不遠矣。」
高演心中對高洋這個兄長還是頗存敬畏,可是當聽到高洋一見麵便指責他表裡不一丶沒有毅力的時候,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忿,當即便皺眉沉聲說道:「弟雖不才,幸有父兄前車之轍可為因循借鑒,善處儘力發揚,不善處則不越雷池,守庸藏拙,盼能致治。」
高洋聽到這暗含諷刺的回答,眼眶便微微一顫,有些忘記了此番召見高演的原因,轉而冷笑:「父兄舊轍清晰可見,但想要因循借鑒,你有無相匹配的才力?今我垂死,為爾奪誌,若作他時,你敢有此舉?」
「事已至此,不必複言當初。我此度行事誠然有愧阿兄,但阿兄本是一時雄主,今卻淪落至斯,難道就沒有多行不義而大失眾望的緣故?」
做壞事的人通常會有兩段心路曆程,首先是慚愧懊悔丶不願麵對做了壞事的自己,而後就是尋找理由為自己開脫,來抵消心中的負疚感與罪惡感,從而變得理直氣壯起來。當然也有天賦異稟之人會直接跳過第一個階段,直接進入理直氣壯的狀態。
高演終究還是有些廉恥,沒有直接上強度的拋開事實不談,畢竟事實上高洋今日下場也的確就是咎由自取。
高洋聽到這話,頓時麵露激怒之色,胸脯連連起伏,而高演見到這一幕,下意識的便要起身請罪,手都扶到了麵前案上,才又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旋即收回手又安坐席中。
旁邊侍者連忙入前,一邊為皇帝撫背順氣,一邊又喂了一杯酒,這才讓皇帝的情緒重新平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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