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關東親友

韓陵山地處鄴城的南麵,舊年神武帝高歡曾經在此地大敗爾朱氏聯軍二十萬,由此奠定高氏霸業。

如今的韓陵山自然沒有了金戈鐵馬的壯闊,取而代之是坡崗下方連綿的農田,同時也有許多鄴都人家在這裡整治園業。當厭倦了都畿之內的人事紛擾時,來到鄉間幽居一段時日也頗有寧神散心之效。

位於韓陵山坡北的一處園業中,今日車馬往來丶絡繹不絕,使得這座不大的莊園很是熱鬨。

莊園中,王鬆年坐在了主人鄰席的賓客席位中,兒子王劭則侍立席旁,望著庭院中圍坐的一眾親友賓客們,手持酒杯一臉感慨道:「舊日受難,雖然辛苦,但想到眾位親友奔走營救,勉勵不棄,我也深盼能夠相見有期。隻是同日赴難諸人已經不複再有這樣的機會,使人思之流涕……」

在座眾人聽到這話後,一時間也都不免唏噓有聲,尤其還有與遇害幾人有著血脈親情和深厚感情之人,更是忍不住的掩麵流涕。

不過在目睹王鬆年等幾人被冠以謗史之名所遭受的嚴酷懲罰之後,眾人也都不敢再就這一話題進行直接挑釁和質疑,隻能講論著其他的事情來發泄自己的不滿。

但也有人仍是心存不忿,而且還有膽量繼續對此發表自己的意見。

席中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當年眾人都是一副忍氣吞聲的愁悶模樣,便忍不住冷聲道:「人所治史,豈為一世之聲?今世不言,亦有後世譏之!王公等前之所為,在史則直,在情則孝,此行竟然不容於世,此世又究竟是何世?」

「釋奴醉了,不得浪言!」

這座莊園的主人,前秦宰相王猛的後人丶北海王晞聽到這年輕人忿氣滿滿的話後,便抬手指著他皺眉說道。

年輕人名為盧思道,小字釋奴,出身範陽盧氏,而且還是河北大才丶河間邢子才的弟子,這樣的出身背景再加上自身也聰敏好學,當然是有一些恃才傲物。

當聽到主人王晞的斥責聲後,盧思道先向其人作揖致歉,然後又忍不住沉聲說道:「口出禍言,滋擾主人,確是小子失禮無狀。然則魏收之所見用,豈因史才之壯無人能及?概因巧媚柔曲得寵而已,上可從容馭之,是故用以著史。然則天日不可恒淩於上,今日諸位以命相爭而不可易之句讀,一旦天眷有轉,來日魏收必將親為削改……」

這話更是將在場眾人嚇了一大跳,之前抨擊整個北齊世道已經讓人倍感刺激了,而現在更加言涉天意雲雲,就算這小子敢說,眾人也不敢再繼續聽下去了。

幸在今日聚集在這莊園的多是對魏收等一眾著史文人和當下政治局麵都心存不滿之人,而且彼此間也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屬於一人倒黴,其他人也都難免要遭受連累的那種。所以儘管這年輕人盧思道言辭很是放肆,乃至於有些大逆不道,眾人也隻是斥責他不準再浪言惹禍。

盧思道雖然有些狂傲,但也並不愚蠢,聽到眾人的斥責聲後,便悶坐席中,不再繼續大放厥詞。

正在這時候,門仆來告有一位李姓書商在莊園外投帖求見,聽到這話後,王鬆年便開口表示這書商是他邀請而來,並著令兒子王劭與此間王氏仆人前去將李禮成引入莊園中來。

「這李某自雲舊是洛下人士,後隨家人流落於沔北。恰逢西朝李伯山入治沔北,獎勵工商,便以此為業。江陵告破之後,多有文籍流出於市井,他便也趁機搜羅許多珍品。因為西人不重經義學術,便冒險攜書北進,來到了鄴都……」

王鬆年既然要將李禮成引見給諸家親友,自然也要對其出身來曆仔細打聽一番,雖然這也都是李禮成的一麵之辭,但起碼在邏輯上也是說得通的。南朝文教興盛而西魏不重學術,就算其言有隱瞞,一個市裡書商又能蓄謀什麽大的陰謀?

聽到王鬆年講起西朝的李伯山,眾人頓時又有了談興。對於其他人而言,李伯山及其相關故事都是遙不可及的帝王將相爭霸故事,而對他們來說,這卻就是親戚家有出息的孩子在外鄉打拚的事情,每一樁小細節拿出來都足以讓人品評良久。

就在那書商入莊的間隙裡,眾人便都議論紛紛的講起了與李伯山相關的事情,除了其人各種威風八麵的事跡之外,也不免就涉及到東邊受其影響的親友人事。

「曼容兄等近日如何?鬆年兄去吊唁過沒有?延州實在是可惜了,本身頗有才略誌向,結果卻天不假年……」

席中又有人向王鬆年發問道,王鬆年也都感慨萬千的給以回應。

此時李禮成已經被引到了莊園內聚會的場合,不過宴會眾人此刻談興正濃,也沒有顧得上招呼他這個小書商,而他便也靜靜的站在一旁,聽著眾人談論此間的人事,聽了一會兒才聽明白他們講的什麽。

之前李泰在西魏聲名鵲起,並且率軍襲擊晉陽,在東魏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於是其留在關東的親屬家人們便都被引至晉陽看管起來。

後來他一家人又趁亂離開晉陽丶前往關中,儘管當時未暇追究,但在之後北齊朝廷便擴大了打擊麵,將其他的隴西李氏族人們全都免官禁錮丶不準出仕,諸如之前沒有跟隨李裒等人一起離開的李倩之等,便全都回到鄴都鄉裡之間居住下來。

不久之前李倩之的兄弟李劄之還因病去世,給本就前途不明的一家人身上又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在場眾人便不乏隴西李氏的親戚,諸如王鬆年的堂姊便是李倩之的夫人,而那少年狂客盧思道還是李倩之的女婿,講起他們一家近來所遭受的種種不幸,也都不免唏噓不已,直歎早知如此的話,李倩之一家還不如當年跟隨李裒一行直接前往關中。

如今李伯山在山南聲勢越發雄壯,就連他們河北群眾都知關西宇文黑獺偷雞不成蝕把米,想要製裁李伯山不成,反而遭其反製,並且李伯山更是一鼓作氣的攻破江陵,將南梁大半人事精華都收入麾下,勢力頓時便膨脹起來。

講到這些事情,那少年盧思道又變得精神起來,忍不住敲案說道:「時流議論幾家賢能,不乏推崇楊遵彥與李伯山為東西雙璧!但是依我所見,楊遵彥雖然也得寵今朝,但相較李伯山卻實在遜色太多!隻可惜李伯山出世太晚,魏氏符命已經儘為鎮兵所挾,不得已委身黑獺門下,如若當年便出,東西俱難成名!」

年輕人推崇更加有能力的同齡人而輕視老家夥們也是人之常情,相較於盧思道之前那腦袋提手裡的張狂發言,這話已經算是比較低調了。而在場眾人聽到這話後,也都不免各露沉吟之色。

自從六鎮兵變以來,他們關東世族的處境便一直很尷尬。爾朱榮一場河陰之變直接將他們各家族人們當作豬狗一般屠戮,儘管又有李彧等世族代表協助孝莊帝反殺爾朱榮,但被踐踏的尊嚴丶被剝奪的勢位終究是很難恢複了。

東魏北齊這方麵,雖然從高歡信都建義時期開始便不乏關東世族積極響應,但是關東世族在高氏霸府當中的作用始終流於表麵,很難接觸到核心權位,始終被鮮卑武人們強壓一頭。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關東世族也在積極的嘗試想要扭轉這局麵。比如在高澄入鄴都輔政的時候,關東世族諸如博陵崔氏崔暹丶崔季舒等為其鞍前馬後的奔走。

儘管高澄謀身不謹而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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