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吟遊詩人與他的主角
不知是不是錯覺……尤努斯總感覺有些心慌丶不安。
原本對他態度很好的馬克西姆法師,在艾華斯被格蕾絲夫人送入妖精王國之後,態度卻驟然間變得冷淡了起來。
馬克西姆細細打量著尤努斯,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也隨之隱去。
那原本和善而感激的眼神,也轉變成了一種審視的冷漠目光。
……是我剛剛說錯了什麽話嗎?
可是我剛剛根本什麽都沒說啊!
尤努斯有些摸不到頭腦。
於是他掛上輕鬆的笑臉,一邊彈奏著自己改造過的豎琴丶發出悠揚的曲調,一邊向著馬克西姆法師走了過去,發出了那標誌性的三段笑:「我那好客和善的朋友啊,我有個不情之請……」
「——尤努斯先生。」
突然,馬克西姆推了推自己臉上戴著的圓眼鏡,語氣平靜的打斷了尤努斯的話:「答應我一個請求好嗎。」
雖然是請求,但眼鏡法師的語氣卻是那樣篤定而嚴肅。
尤努斯見過這種態度。在那些心情沉重丶開不得玩笑的人臉上,有時就會出現這種表情。而在這時如果繼續扮演「尤努斯」的那種說話方式,甚至有可能會激怒對方。
……說起來,真正的「尤努斯」其實也不是一直這麽說話的。
尤努斯在心中如此想著,語氣也變得正常了起來:「您說。」
「一會等他們回來,請您保持安靜,可以嗎?」
馬克西姆法師說道:「我指的是——不要像之前那樣吵鬨。也不要一邊彈奏音樂丶一邊高聲說話。就像是剛剛您回複這句話時的音調和語氣一樣。」
「……好的,沒問題。」
尤努斯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點頭應道。
——原來你們不喜歡這樣啊,那您早說啊。我這樣說話其實也蠻累的……
隨後,馬克西姆便不再理他。隻是一個人抬起頭來看著月亮,怔怔的發呆。
聽到艾華斯對樹化病的推理與科普之後,尤努斯其實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原因。
馬克西姆對他生氣,想必是覺得他在這裡待著不走,是想要見阿納斯塔西婭。
而重新回到物質界,對她的身體可能會不太好。
——當然,尤努斯並不是想要見一麵阿納斯塔西婭。他來到這裡追尋真相,僅僅隻是想要告訴她丶自己應邀而來丶沒有失約。
因為他非常擔心,阿納斯塔西婭其實是剛剛去世丶而他沒有趕上——隻要不是這種結局就好了。
那就成了「因為他的遲到,而沒有完成自己許下的諾言」。
而如今,阿納斯塔西婭隨時可能樹化。尤努斯就更不想讓她帶著遺憾離開。他一定要告訴對方,那個昔日許下承諾的光頭蠢貨並沒有失約。
尤努斯已經跟艾華斯說了自己的意思——既然阿納斯塔西婭小姐身體不好,那留在妖精王國繼續調養身體就好。隻需要讓阿納斯塔西婭知道他已經來了便好。
而孤身一人的尤努斯很快就覺得有些無聊。
這裡太過安靜,安靜到讓他這個習慣了喧囂熱鬨的吟遊詩人有些不適。
他有些手癢,下意識的想要彈奏一下腰間的琴,稍微彈奏幾個小調來增添點背景音樂。但手剛搭上去,就下意識看了一眼馬克西姆法師,便像是觸電般又立刻放了下來。
馬克西姆法師的意思是,等他們回來之後就不許再吵鬨。雖說艾華斯他們還沒回來……但也不好說他在這裡彈奏會不會惹怒對方。
畢竟馬克西姆的心情明顯不太好。
當然,主要是因為對方確實是好人丶也確實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而給對方增加了麻煩。因此尤努斯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和對方對著乾。
……真無聊啊。
尤努斯歎了口氣,也學著馬克西姆抬起頭來丶看向月亮。
他稍微有些懷念友人了。
事實上,尤努斯之所以平時行為這麽誇張丶滑稽,是因為這就是阿爾伯特王子記憶裡「尤努斯」的標誌性行為。
為了讓自己成為尤努斯,所以他就不斷重複這種行為。
但其實,尤努斯和人說話的時候丶根本就不是這種語氣。要知道,在尤努斯還活著的時候,與其他人交涉的工作都是由尤努斯負責的。那個時候,阿爾伯特就一個人躲藏在遮住半張臉的披風鬥篷裡,雙手抱胸躲在很後麵。
那個光頭見人說人話丶見鬼說鬼話,能和任何人都聊成朋友。他怎麽可能像是阿爾伯特這種,說話總是滑稽如歌劇那麽特殊……
但問題是,阿爾伯特根本就學不會尤努斯說話的藝術。
「……又有點想你了,摯友。」
他望著月亮,低聲呢喃著。
他的摯友尤努斯,並非是立國者家族的後代。他的父母不是騎士也不是主教……他的父親是鳶尾花人,一個滑稽劇團裡麵的小醜。而他的母親則是阿瓦隆的一位做地產開發的富商,早早便父母雙亡,一個人撐起了家業。
儘管那是被教會見證過的正式婚姻,但在阿爾伯特看來,他們的關係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情人。兩個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平日裡互相不影響對方的生活,偶爾相聚時感情卻很好。
不過從「情人」的角度來說,他們的年齡差距倒不是很大。作為一位「包養者」,尤努斯的母親隻比他的父親大十幾歲。
阿爾伯特見過那個女人——她是一位堅定丶理性而正義凜然的女士。
該如何形容她的正義呢?
她家的公司在接手時,其業務可以覆蓋紅白皇後區的60%。而被她親手經營了十年之後,業務規模成功縮減到了五分之一。
太過堅守原則的人,是做不好生意的。
而尤努斯的父親與之恰好相反——負責帶孩子的他,是一個頗為樂天的男人。每天總是笑口常開,也開得起玩笑丶接得住嘲諷,並且言語幽默又機智,任何人都喜歡他。甚至就連索菲亞女王脾氣最爆丶最執拗的那幾年,也與他成為了關係還行的朋友。有時候還會將這個小醜帶到銀與錫之殿,就一些事詢問他的意見。
當時阿爾伯特的朋友們之中,有一些人就會諷刺這是「小醜治國」。這讓阿爾伯特很沒有麵子……尤其是他的父親剛剛亡故不久,這就讓他更是難受。但是他親自去勸女王也根本不理會。
同時也有大臣會發出諫言,民間也有一些閒話。然而這些東西,沒有任何能夠影響到索菲亞女王專斷獨行的意誌。
也是在這種環境下,阿爾伯特接觸到了尤努斯。
他最初是抱著敵意與之接觸的,但在接觸之後丶才發現這個小孩繼承了他父親的能言善道。
——直到後來,阿爾伯特才知道尤努斯的父親早就得了主教也無法治愈的絕症。他與索菲亞女王談話,根本不可能是為了權力……因為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
而且他身患絕症這件事,尤努斯的母親也早就知道。
她是在知曉這件事的情況下,與尤努斯的父親結了婚的。因為對方帶給了她快樂,而她便回報以責任。
——尤努斯就像是這兩個人的結合,繼承了他們的優點。
後來在阿爾伯特準備離家出走的時候,他那些朋友們沒有一個願意和他一起離開。隻有尤努斯,他說著「我正好也想出去看看」這種話,就輕快的陪同阿爾伯特出去散心了。
以他善於交際的手段,如果繼續留在玻璃島丶或許如今已經成為大臣了。
剛離開玻璃島的時候,阿爾伯特時常因為自己的怯懦與無能而感到自我厭惡。
而在這種時候,尤努斯從來都不會對他講些什麽大道理丶也不會安慰他或是訓誡他。他隻會在一旁慢悠悠的彈起琴來,等阿爾伯特自己平靜下來。他的琴聲裡麵並沒有多少技術,卻滿懷深邃的感情。
有一次,阿爾伯特終於忍不住向他發問道:「你為什麽會跟著我這個廢物離開玻璃島呢,尤努斯?」
「沒有什麽原因吧。」
尤努斯當時放下豎琴,想了想之後開口笑著答道:「因為你在向我求助丶也因為我覺得那些人挺無聊的,你倒算是個不錯的人。一直自我糾結很有趣,性格也不讓人討厭。和你在一起惹麻煩,比在家裡度過無限重複的生活要強十倍!」
那算是尤努斯第一次對阿爾伯特正兒八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