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在聽說要去鄉下,參加一位從沒聽說過的親戚的葬禮的時候,櫻井良是拒絕的。他加入了學校的籃球部,因為學校並不算是籃球強校,為了在馬上到來的全國大賽中走的更遠,他每個周末都想去街頭籃球場上好好練習,不願意浪費時間。
但是那邊村鎮上的工作人員打電話來說,那戶人家的親戚已經很少了,他們找了許久的資料,也隻聯係上了四五戶人家,那戶姓櫻井的老人夫婦的兒子和兒媳因為事故早逝,隻留下了一位孫女,本來就已經孤苦無依了,如果葬禮上來的人太少的話,對方未免也太可憐了一點。
而且算算關係,他們家跟那戶老夫婦雖然幾乎沒有來往,但比起其他人來說,已經是關係最為親近的那一戶親戚了。那戶人家的孫女還沒有成年,奶奶去世後,爺爺年紀太大,自己都需要福利院的照顧,自然已經不能再照顧她,所以他們正在為那位少女尋找一位新的監護人。
這個情況讓櫻井良的父母有些猶豫,因為對方明顯認為他們家最適合成為那位少女的監護人,但……誰會輕易接受自己的家庭裡突然多出一個並沒有什麼關係的外人呢?
但直接拒絕似乎也有些太過冷酷,最終,櫻井夫婦還是決定先去參加葬禮,再決定監護人的事情。
於是那天周五,櫻井良一放學,家裡就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帶著他開車駛向了鄉下。
櫻井良的父親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帶著離開了這片鄉下,後來很多年都沒有再回來過。因此那塊地方雖然算是他的故鄉,卻也十分陌生。
他們一路開車過來,慢慢看見道路兩旁開始出現了片片田地,但有些已經荒蕪。
櫻井良隻覺得人煙稀少,但這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這個國家的老齡化本來就非常嚴重,有些地區的小學都因為沒有學生而荒廢,年輕人又都喜歡往大城市裡遷徙,最後的結果就是鄉下隻剩下那些懷舊,又或者無法適應城市生活的老年人。這些老年人,最後都會隨著時間,慢慢去世減少。
“聽說那戶人家的孫女跟阿良差不多大……”在車上的時候,櫻井良的母親有些猶豫著提起這件事情,“這麼一想,她也是挺可憐的……”
“是啊,”正開著車的櫻井良的父親也輕輕的感歎了一聲,“可是那孩子都那麼大了……就算接到家裡住著也不大方便啊。而且……養自己的孩子都夠辛苦了,哪裡還養得起彆人的孩子。”
自己的家庭平白無故的就要被塞入一個陌生人,當然不會有人覺得非常高興,可是對方的身世如此可憐,以至於他們無法理直氣壯的拒絕,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的提出異議。
“打電話來的工作人員說,那孩子是個很乖巧很好的女孩子,”於是最終櫻井良的母親下了結論,結束了這個話題,“……可惜了。”
車上於是又恢複了靜默。櫻井良覺得自己的父母此刻應該正在思考,參加完葬禮後要如何婉拒成為那個名為“櫻井嬋”的少女的監護人,能夠讓她在這種情況下既不受到更大的傷害,他們又能保護好自己小家的安寧。
這種家庭大事,櫻井良沒有說話的資格,他便一直安靜的坐在後座上,盯著車窗外朝後不停飛逝的風景。
他從未和櫻井嬋見過,但隻是想一想那種處境,都覺得悲慘可憐。而自家在還沒見麵的時候,就已經清楚自己無法朝她施以援手這件事情,讓現在還不過是個少年的櫻井良感覺有些愧疚。
那個女孩子,最後會怎麼樣呢……?
不管怎麼想,都一定會過得很辛苦吧……?
可是,他們也做不了什麼了。很快,少年的思緒便又飄到了籃球的身上。
想著這樣的事情,直到自家車子停了下來的時候,出著神的櫻井良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窗外的風景,似乎也不像是到達了目的地的樣子,隻是路邊站著兩道身影,似乎正在等他們。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矮胖中年男人帶著笑意朝他們揮了揮手,看著櫻井良的母親有些疑惑的露出了禮貌的笑容,搖下了車窗。
“你好?”她試探著詢問道,“請問有什麼事情?”
“啊,你好,”那個矮胖的男人連忙自我介紹道,“我是這個村鎮的工作人員,就是之前跟您通過電話的山本。因為櫻井家有些偏僻,我們怕你們找不到路,推測你們大概快到了,就來接你們。”
他說的是“我們”,櫻井家的三人便自然而然的望向了他的身後——看身形,那站在他身後,被他遮住了大部分形貌的,應該是個少女。
她穿著黑色的和服,披著黑色的長發,低垂著眉眼,姿態溫婉。她安安靜靜的跟在男人的身後,直到他讓開身子,將她顯現了出來。
“這孩子就是櫻井家的孫女了。”山本轉過頭去看了她一眼,臉上顯出了些許的憐惜,“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所以我們一直都很擔心她。”
他這樣的話語,顯然有某種向櫻井夫婦在道德層麵上施壓的感覺,他特地守在這裡,帶著她,大概也是希望能給他們留下一點好印象,好讓他們能夠願意收養她。
櫻井夫婦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不過這種尷尬在對方朝前走了幾步,展露出麵容後,就統統都化作了驚訝和憐惜。
隻見那少女的容貌極為的美麗,她站在那裡,低垂著眉眼,不動不語,就像是一顆明珠,熠熠生輝。
隻是這麼一麵,櫻井夫婦就幾乎立刻理解了山本的擔憂和努力——
他努力的誇讚這孩子聰明懂事,乖巧聽話,希望能有一個安寧平和的家庭可以接受她。畢竟這樣的孩子,誰不希望她能露出快樂的笑容,誰不希望她能夠不要受到一點傷害?她看起來生來就應該是一位公主,理應備受寵愛珍惜,而絕不需要麵對任何痛苦。
可她如今卻孤苦無依,身世飄零。
這樣的身世,這樣的容貌,若是被某些心懷不軌的人覬覦,那等待著她的將會是一場災難。
“這就是那戶老人家的孫女,櫻井嬋。”山本熱心的介紹道,“這就是櫻井夫婦了。阿嬋。”
櫻井嬋的睫毛微微的顫了顫,她抬眼霧蒙蒙的望了他們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眸,低低的輕柔喚道:“……櫻井叔叔,櫻井阿姨。”
“啊,你好,你好!”櫻井夫婦都愣了一下,然後連忙招呼道,“阿嬋是嗎?來,上車吧!”
好在阿嬋和山本先生隻有兩個人,坐在後座位上,加上櫻井良,三個人恰恰好坐滿。
他們上了車,山本先生在後座上時不時出聲指明方向,阿嬋便安靜的坐著。
她低垂著眼睫,很明顯沒有什麼跟彆人交流的欲望和打算,就連眼神裡,似乎都充滿了霧氣。
容貌漂亮的少女總能讓人格外心軟,並讓人格外在意,櫻井夫人從後視鏡裡瞧見阿嬋一副似乎沉浸在悲傷之中,難以自拔的模樣,便忍不住的想要試著將她從那樣的沉寂之中拉出來。
她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決定從日常開始,打破了沉默道:“說起來,阿嬋今年是國一對嗎?山本先生說過你,你今年跟我的兒子一樣大呢。說起來,阿嬋在哪所學校呢?”
阿嬋便抬眼望向了她,輕柔而禮貌的回答道:“我在帝光讀國一。”
“咦!帝光嗎!”櫻井夫人有些誇張的驚訝了一下,然後轉過頭去,看向了自己的兒子。她覺得同齡人也許更容易有些共同話題,便試圖將話頭轉過去道,“我聽阿良說過,帝光是籃球強校呢,說不定全國大賽上,阿良能跟帝光對上哦?”
隻是她一轉頭,就發現自家孩子正坐在阿嬋身邊,靠著窗戶低著頭,顯得特彆緊張。那從柔軟的發絲間露出來的耳朵,看起來都已經紅的快要滴出血來了。
櫻井夫人:“……”
直到聽見自己母親的聲音,櫻井良才猛的回過神來。他漲紅了臉瞥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少女,又慌張無措的低下了頭去,“誒?誒……!啊對不起對不起……是,說的也是!”
阿嬋便輕柔的朝他歪了歪頭,問道:“良君也打籃球?”
眼見著自己的兒子是指望不上了,櫻井夫人隻好自己繼續笑著說道:“是呀。彆看他這樣,其實阿良打籃球很厲害哦。”
阿嬋這才有了些許反應,看起來像是升起了些許交談的興致,她看著櫻井良眨了眨眼睛,用一種帶著些期待的語氣問道:“良君很厲害嗎?”
而櫻井良一接觸到她的視線,少年好不容易白下去的臉就又瞬間紅了起來,他下意識的移開了視線,有些磕磕巴巴的回答道:“那個……呃……我……”
櫻井夫人不忍直視的抽了抽嘴角,隻能自己接著和藹的問道:“那麼,阿嬋是哪個社團的呢?”
“我也是籃球社。”阿嬋臉上那沉靜的神色終於稍微柔緩了些許,“我是經理。”
聽她這麼一說,櫻井夫人頓時像是找到了什麼突破口一般,笑著看向了自己的兒子,“那,阿嬋跟阿良可以多聊聊籃球方麵的事情啊,對吧!”
但話是這麼說,村子畢竟不大,阿嬋才剛剛配合的“嗯”了一聲沒多久,車子就已經停在了櫻井家的門口。
除了櫻井家的車外,已經有好幾輛車都停在了附近,這對於這個一直都少有外人進入的偏僻地方來說,已經算是罕見的多數了,但若是為了葬禮而來,那麼數量反而少的讓人覺得有些淒涼。
這麼一想,望著走在前方,身形單薄,帶著他們進入宅院的少女,心軟的櫻井夫人已經朝著自己的丈夫投去了一個“要不我們再考慮考慮吧”的商量眼神,接收到妻子的視線,櫻井先生也顯得頗為為難。
但從頭到尾,櫻井嬋都沒有顯露過半分有所希求的模樣,這種似乎是不想讓他們有所負擔的理解態度,反而更讓人感覺心疼。
葬禮安排在第二天,於是來參加的幾戶人家都被安排在附近的民居裡暫住一晚。櫻井家似乎是山本認為最好的寄養家庭,因此他們到的不是最早,卻住在了阿嬋所在的房子裡。
因為要照顧客人,阿嬋顯得有些忙碌,櫻井夫人似乎很看不過眼她一個人忙活,便將兒子趕了過去一起幫忙。
那時候阿嬋正在為今晚要留下來過夜的客人準備床鋪。
她跪坐在櫥櫃前,將櫃子裡的被褥一層層拿出來的時候,顯得頗為吃力,櫻井良下意識的快走幾步,趕到她的身邊,彎腰便從她手上將被褥接了過去。
“啊,良君。”
感覺手上一輕,阿嬋微微一愣後,仰起頭來朝他笑了笑,儘管那笑容純粹隻是出於禮貌,但櫻井良還是漲紅了臉,“……我,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