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呂惠卿的見聞(2)

沒多久,前去探查的護衛就回來報告:「主公,隻是些潑皮無賴在鬨事……」

呂惠卿哦了一聲,對此並不意外。

這京城雖是首善之地,但治安從來都很亂。

熙寧時,已故的王襄敏(王韶)家的十三郎王寀,就在元宵燈節時,為歹人所擄。

也是虧得這位十三郎聰慧,被歹人擄走後,並不慌亂,直到見到有坐著華貴車蓋的勳貴車隊,立刻大喊捉賊,驚得賊人棄之而走。

因發生時恰逢元宵,先帝在宣德門城樓上與民同樂。

恰好當時先帝正發愁子嗣,所以內臣們將此事當成彩頭報了上去。

先帝聞而甚喜,親自接見了被賊人擄走的王寀。

王寀在這個過程中,表現的極為機智丶聰慧,得到了先帝的讚許,其後他甚至還助力官府,抓回擄他的賊人。

因此留下一個在汴京城中傳說的神童故事。

根據傳說,也是這個事情後不久,宮中便有妃嬪受孕,這誕下來的就是當今官家。

此事,在當今即位後,就在民間悄悄流傳了。

後來還傳到了向太後耳中,向太後聽說後,找了內臣詢問,知道確有此事後,便將那當年的十三郎,當成了祥瑞。

已是有旨意,特蔭其為太廟齋郎。

這就是京官了!

一步登天!

要不是王寀的生母在元豐八年春亡故,不得不守製,恐怕如今天子身邊就要多一位王姓近臣了。

沒辦法,天家有著濃鬱的神童情懷!

何況,這王寀還有著祥瑞丶送子神童的光環在。

而彼時,王襄敏已是樞密副使,堂堂的兩府大臣。

他的兒子,尚且都有人敢擄。

可想而知,這汴京的治安狀況了。

雖說,這兩年,汴京治安大為好轉,據說是因為登萊的金礦開放之故,所以,從前在京中不安分的潑皮無賴們,都跑去了登萊淘金。

可,這京城到底是百萬以上人口彙聚的繁華之都。

繁華之下,必有陰影。

呂惠卿入京不過一個多月,就遇到了十幾次潑皮們鬥毆。

一般,這些鬥毆都是為了爭地盤,不足為奇。

呂惠卿也沒打算管,便讓自己的護衛們保護著他還有舒亶一行,從這裡離開。

隻是,在走過那鬥毆的地方時,呂惠卿的耳朵,聽到了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

「駙馬家的營生?」

「灑家砸的就是駙馬的營生!」

呂惠卿扭過頭去,看到了一個粗壯孔武,滿臉橫肉的壯漢。

隻見這壯漢,按著一個穿著青衣的商賈模樣的男子,一拳一拳,往對方麵門招呼。

一邊招呼,還一邊罵道:「直娘賊!駙馬就可以不還錢?駙馬就可以貪墨灑家的錢?」

呂惠卿忍不住停下腳步,眯著眼睛,看著對方。

他的護衛們,也順著他的眼神,看向那個壯漢。

實在是這壯漢太魁梧了!

起碼有五尺六寸高(約178CM),膀大腰圓,打著赤膊裸露在外的腱子肉結結實實,臉上還有著一道明顯的刀疤,一看就是那種常年與人物理切磋的亡命徒。

「駙馬?」呂惠卿咀嚼著對方嘴裡的話,國朝駙馬,數來數去就那麽幾個。

仁廟的那幾個駙馬,不是已經去世,便是在太學裡接受聖人經義薰陶,顯然不可能有問題。

所以,是英廟的駙馬?

英廟三女,長女德寧公主的駙馬王師約,應該是沒有人敢捋虎須的。

次女寶安公主的駙馬是王詵……

嗯,就是連祖墳都不敢葬的那位。

所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三女壽康公主的駙馬張敦禮。

「有趣!」呂惠卿評價了一句,就帶著人離開了這裡。

這是烏鴉們的業務範圍。

與他無關!

不過,呂惠卿能猜到,那壯漢和其帶來的人,恐怕都是某人推到台前來的棋子。

就是來惡心張敦禮的。

相信很快,開封府的鋪兵就要趕到,收拾場麵。

然後,烏鴉們也會聞著味趕來。

明天,駙馬都尉張敦禮,就要準備接受來自禦史台的暴風驟雨了。

不過,呂惠卿感覺,最終的結果,應該隻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畢竟,張敦禮是官家的親姑父,是太皇太後的女婿,且他沒有如王詵那樣,有虐待公主的名聲。

所以,僅僅是為了天家顏麵,張敦禮最多也就是被烏鴉們撕咬一番,但結局不會變——了不起罰俸,壞了些名聲,除此之外大概率連毛都不會少一根!

而外戚家,最不值錢的就是名聲了。

想當年,太宗的女婿丶真廟的妹夫柴宗慶,捅出那麽大的簍子,死了那麽多人,結果呢?

隻是一道不疼不癢的責罰詔書:向諭汝毋私販以奪民利,今複爾邪!

朕都說過你好幾次了,你怎麽就不改?又犯了?!

唉!朕該拿你怎麽辦嘍?

去地方上冷靜冷靜吧!

最終,這個曾害無數百姓在冬天因嚴寒而凍死丶互相踩踏而死的駙馬爺,拍拍屁股,去了地方繼續瀟灑。

並在此後數十年中,依舊屢教不改,不斷搞出殘害百姓丶劫掠商賈的醜事。

最終以六十三歲高齡,壽終正寢於家中。

其官終武成軍節度使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這就是使相!位在宰相之上的使相!

死後更是追贈尚書令,賜神道碑,恩蔭子孫。

就連負責蓋棺定論,以褒貶為目標的太常禮院,在給這位上諡號的時候,因為拿了柴家的錢,也給了其一個甚至稱得上褒揚的諡號:榮密。

諡法曰:寵祿光大曰榮,又曰:追補前過曰密!

合起來的評價就是——這是一位得到曆代天子榮寵信任,曾經有錯,但已經改正丶彌補的大宋好駙馬!

這就是大宋的外戚們的正常畫風。

隻要不觸怒皇權,捅再大的簍子,也是平安無事,能享一生富貴榮華。

故此,呂惠卿直接就走。

……

如呂惠卿所想,開封府的鋪兵,在他離開後不到半刻鐘就迅速到場。

不過,等開封府的鋪兵趕到的時候,在街巷內的店鋪裡打砸的強人,早就跑進了開封府錯綜複雜的街巷,消失的無影無蹤。

開封府的鋪兵們,急急忙忙的進了店鋪,就看到了滿地被砸碎的各種家具丶器物,以及七八個倒地流血的店鋪夥計。

店鋪內,則貼著一張張用著朱砂寫的大紅帖子。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駙馬無賴,還我錢款!」

「若不還錢,不死不休!」

鋪兵們目瞪口呆,瑟瑟發抖,隻想拔腿就跑。

但緊隨而來的烏鴉們,看到這一幕,卻是興奮莫名!

這是……

來活了啊!

彈劾一位駙馬!

雖然說,肯定不可能成功扳倒對方!

但,彈劾的意義並不在於扳倒,而在於過程。

若不彈劾駙馬,天下人又怎知吾輩不畏強權,直言敢諫,為天下表率,士人楷模?

於是,烏鴉們急不可耐的動用了自己的職權,直接接管了現場。

更是立刻簽發了官牒,並行文開封府,要求全權接管此案的調查丶審核。

然後就架著在場的夥計以及鋪兵們,直接奔向禦史台。

這個時候,烏鴉們也發現了,那些受傷的夥計,看著挺慘,其實都是皮肉傷,隻是肌膚受苦罷了。

在發現了這個事實後,烏鴉們興奮的就像是瓜田裡的猹一樣,手舞足蹈。

因為這意味著,那些打砸的凶徒,就是來給他們送把柄的。

所以,很快就該有『駙馬』的確切罪證,送到他們嘴邊了。

……

呂惠卿與舒亶,在馬行街前話彆。

兩人分赴兩處——呂惠卿是去馬行街尋那李氏布鋪。

而舒亶則是直奔靖安坊的汴京學府。

按他的說法,他這些日子,都在研究這汴京學府,特彆是其蒙學與小學,還與其中負責的官僚談話。

章惇也沒問他研究什麽?

話彆之後,呂惠卿帶著人,沿著馬行街一路向東,在走到街中的時候,呂惠卿便看到了那李氏布鋪的招牌。

近前一看,呂惠卿看到了店門口掛著一塊木牌,其上用著朱筆寫著:【本店綀布今日已售空】。

對此呂惠卿並不意外。

畢竟,他知道行情,正常綀布一匹一貫多。

這李氏布鋪隻賣六百錢,便宜了好幾百文,當然會熱銷。

他來這裡,隻是來探探口風的,想要看看這布鋪和章惇有什麽關係的?

交州產的綀布,是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大量的以低於市場價的價格出現在汴京。

而章惇這個家夥,雖然平素清高的很,也驕傲的很,仕宦以來,從未在錢的問題上出過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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