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白河法皇的哀歎
元佑元年十月乙未(十一),崇政殿。
趙煦看著被送到他麵前的遼國國書。
然後又看向殿上的那兩位遼使。
正使依然是大宋人民的老朋友,遼奉國軍節度使耶律琚。
這位都在汴京城安家了!還能不是大宋人民的老朋友?
其外室李師師,這兩個月來更公然以劉夫人的身份,受邀參加了好幾場汴京達官貴人家裡的命婦們主持的詩會。
至於這一次的副使?
趙煦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這個人。
個子不高,目測約莫五尺餘(160CM左右),留著淺淺的髯須,大概三十來歲的樣子。
「耶律儼?」
趙煦目光灼灼,想起了自己在現代留學時,跟著老師研究遼代文化,看過的遼代典籍。
其中就有遼晚期的《皇朝實錄》,作者似乎就是眼前這位。
在《皇朝實錄》這部遼人自己的國史中,契丹人完全拋棄了其部族原始的青牛白馬說。
而是自稱『軒轅皇帝之後』,以劉氏血脈自居。
但遼國的整體中國認同和正統認知,遠早於晚期。
趙煦就記得,出土於內蒙赤峰地區,館藏於遼上京博物館內的《大契丹國夫人蕭氏墓誌銘》【這方墓誌銘是蕭夫人與其丈夫的耶律汙斡的合誌】。
在這上麵,耶律汙斡就明確提到了自己的祖先:公之先乃虞舜!
這是出土文物裡,最先開始以軒轅氏自居的耶律氏皇族。
這也符合遼國的發展曆史。
自承天太後改革,加強中央集權,強化國族認知後。
契丹人就與大宋開始爭奪中國正統。
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也越發認同於此。
到得如今的這個遼國皇帝登基後,遼國國內的北院貴族已普遍以炎黃子孫,中國貴胄自居了。
譬如說,耶律洪基即位早期,就有個叫劉輝的官員上書說:西邊諸番為患,士卒遠戍,中國之民疲於飛挽,非長久之策。
可見遼國最遲在這一時期,就已經自認中國,視黨項丶阻卜等為夷狄蠻族。
耶律洪基後來遣使冊封高麗世子,其詔書中更是光明正大的宣稱:朕荷七聖之丕圖,紹百王之正統!
好家夥,直接無視大宋,宣稱自己才是中國正統。
趙煦的好皇弟耶律延禧更誇張,即使被金兵俘虜,降表也依然以正統自居:奄有大遼,權持正統,拓土周數萬裡,享國逾二百年,從古以來,未之或有!
契丹人有這樣的想法,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他們的祖先是鮮卑,鮮卑人建立的北魏,就是正統。
在他們的認知裡,大宋大抵相當於一個大號的劉宋丶蕭齊丶南陳這樣的割據政權,隻是竊據中原而已,大遼天兵遲早是要南下一統寰宇,恢複九州的。
所以,也就難怪中亞和歐陸諸國,對中國的認知,在宋元時代發生混亂了,很多國家將契丹當成中國。
以至於在現代,中國在很多國家語言裡就是直接讀成契丹。
就如在日本丶高麗以及東南亞地區,中國人一直被稱作唐人一樣。
所以啊,這個耶律儼是典型的遼國正統派士大夫。
放現代評價,妥妥的民族融合先進個人。
但放在如今……
趙煦砸吧了一下嘴巴。
這丫的是遼國的忠臣!
彼之忠臣,就是朕之仇寇!
趙煦最希望的,就是遼國朝野,全是和士開這樣的人間之屑。
實在不行,塞上一堆諸如耶律琚這樣的人也好啊。
奈何,現實是不可能。
現在的遼國,還是很團結的。
承天太後打下的基業遼景宗丶遼聖宗的遺澤還沒有消失。
老皇帝耶律洪基雖然有很多缺點。
但他有一個優點——能容人,也能用人。
就這一點,足以讓遼國內部不至於生亂。
在心裡麵遺憾兩聲,趙煦放下手裡的國書,問道:「皇叔祖及皇弟近來可還好?」
他是皇帝。
國書看一看就好了。
至於國書裡的具體事務?
自然有大臣們處理!
耶律琚丶耶律儼恭身一拜,然後由耶律儼答道:「承蒙陛下關懷,我主皇帝陛下春秋鼎盛,禦體康健,外臣陛辭之前,曾率眾遊獵於燕山,射殺猛虎。」
「皇太孫梁王殿下聰慧剛毅,侍奉皇帝陛下左右,也曾獵得麋鹿。」
這屬於是章口就來。
不過這也是遼人的正常操作。
將自己的君主,打造成一個騎射高手,藉此震懾大宋方麵。
耶律儼繼續道:「外臣陛辭之前,我主大遼皇帝陛下及太孫殿下,曾再三叮囑外臣……」
「來到大宋務必向陛下致謝。」
「謝陛下於天安節(耶律洪基聖節)遣給事中胡宗愈為賀使道賀,更謝陛下遣司封員外郎杜純為贈大遼太孫書信使。」
「此番,外臣也蒙太孫殿下托付,為陛下來送大遼太孫答謝書……」
說著,他就恭恭敬敬的跪下來,代表著他的少主,梁王丶太孫耶律延禧再拜稽首。
兩個跟在他身後的使團隨從,則將一個玉匣捧著上前,跪獻於殿上。
趙煦微笑著,讓左右收下來,配合著道:「請貴使回國後,代朕謝過大遼皇叔祖,也謝過大遼皇太孫。」
「待貴使陛辭,朕還另有書信,委托貴使,轉交皇弟。」
遼人想演,趙煦自會配合。
這種好處和便宜,不占白不占。
將來教訓起耶律延禧來,也更名正言順不是?
朕乃汝兄!
今皇叔祖不幸晏駕,長兄如父,朕合該為汝監護人!
當然,想要達成這個效果,還是得靠拳頭。
耶律儼聽著,自是再拜稱謝。
但心中卻已是掀起了驚天巨浪!
「耶律琚等沒有說謊……」
「這南朝少主,真乃雄主!」
幼衝即位,臨朝肅然,有禮有節。
關鍵還是,在朝堂上下的南朝大臣,侍立殿上的大將,都是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
就連那簾後的兩宮,在整個過程中,也是一言不發,沒有乾涉小皇帝的施為。
實在是不可思議,無法想像!
即使當年的景宗皇帝,承天太後雖儘力保佑擁護,母子感情更是極為親密。
可景宗親政前,在朝堂上,也依然是沒什麽發言權的。
而這個南朝小皇帝卻做到了。
「若其安然長大,恐怕非我朝之福!」耶律儼心中警鐘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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