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絕殺

進了開封府,將庶政都過目一遍,然後,循例接見丶聞訊了幾個部門。

趙煦這才讓馮景,去將金總持請來梅花廳。

「阿彌陀佛,西天三藏法師沙門臣金總持,拜見陛下。」金總持鄭重的合十禮拜。

「法師免禮,請坐。」趙煦說道。

便有著人,搬來了椅子,放到金總持身後。

金總持再拜稽首謝恩,這才坐下來。

「法師此番來見朕,可是有事?」趙煦揣著明白當糊塗問道。

「奏知陛下,臣已與汴京諸寺高僧,計劃數日後,行腳辭京,前往淮南,為淮南災民祈福。」金總持合十奏道。

趙煦聽著,頷首道:「法師慈悲!」

看向金總持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欣賞。

雖然說,僧人行腳,是他們的本份,也是他們修行的一部分。

但汴京的大和尚,實在太有錢了。

所以,這些大和尚輕易不會出門雲遊,去受那風餐露宿之苦。

即使出門,排場也都是大的很。

能騎馬絕不走路,能坐船就死不上岸。

而且,必是要住邸店,睡軟床。

甚至還有人每到一地,都要左擁右抱,美其名曰:這也是修行!

於是,到得今天,在這汴京城裡,僧人行腳雲遊,竟也能成為一件值得稱讚的事情。

特彆是金總持這樣的紫衣高僧,肯主動提出行腳,還能號召丶帶動一批人跟著他行腳前往淮南,太難得了!

所以,趙煦也忍不住主動問道:「不知,都有哪些高僧,會隨大師行腳同去?」

金總持合十禮讚一聲:「阿彌陀佛,回稟陛下,傳法院的西天僧廣梵大師天吉祥丶崇梵大師明遠丶梵才大師惠詢等十三僧,以及臣的兩個弟子顯超丶顯能都將隨行。」

趙煦聽著,就在心裡麵嗬嗬了一聲。

廣梵大師丶崇梵大師等,一聽就知道是當年日稱主持傳法院時培養的僧人。

也是傳法院如今的支柱。

正是因為有著這些精通梵文的高僧配合丶協助,金總持才能繼續譯經工作。

而顯超丶顯能等,則是金總持培養出來的大宋僧人。

換而言之,整個汴京城,數十近百的敕建正寺,沒有一個主持丶僧首,願意跟隨金總持行腳南下的。

整個爛透了!

金總持似乎也是知道這一點,臉色多少有些羞愧,稽首道:「臣與天吉祥丶智吉祥及明遠丶惠詢等僧臣,已與京中諸寺主持丶首座於開寶寺中,召開了法會。」

「法會之上,汴京諸寺主持丶首座,因感陛下聖德,於是,紛紛毀寺為國,儘出寺中多年信眾所奉香火錢,以濟淮南。」

說著,他就從懷中取出一張紙,起身跪在了趙煦麵前,將那紙呈在手上。

趙煦讓馮景接了過來,然後拿在手中看起來。

這一次,比起上次,大和尚們就有誠意的多了。

最少的也是三千貫。

而像諸如顯靜寺丶鐵佛寺這樣曆史悠久,經營著質庫的大寺,更是『無比慷慨』,願捐數萬貫。

看來,那幾棒子確實是打疼他們了。

但趙煦卻隻掃了一眼,就放在旁邊,道:「諸寺主持慈悲為懷,朕非常欣慰。」

就是語氣,有些冷淡。

金總持知道的,這估計與上次諸寺承諾捐錢,最後到位卻隻有三成丶五成有關。

而眾所周知的,當朝的天子,年紀雖然小,但記性特彆好,尤其在記仇方麵出現突出。

所以……

金總持知道,這位陛下,對佛門恐怕已經很不滿了。

但沒有辦法,他隻能儘量幫著打圓場,道:「不瞞陛下,諸寺主持丶首座都言,三五日內,定將相關錢帛,送到開封府,以供朝廷賑濟淮南。」

趙煦依然隻是笑了笑,一副根本不信的模樣,配合著他稚嫩的年紀,這讓金總持無比慚愧,甚至在心中有著一種仿佛在犯罪的感受。

但他沒有辦法!

在他來到大宋的時候,大宋就發生兩個對佛教的大事。

第一是元豐改製,罷去首相兼任譯經潤文使的差遣。

第二個,則是附帶的影響。

因為首相不再兼任譯經潤文使,譯經和傳法事業,在大宋受到的重視,斷崖式下跌。

於是,禮部旋即,將譯經院的版印權收回。

從此,譯經院不再擁有獨立的版印機構。

譯經院也不再可以隨意雕刻佛經印刷。

這直接使得譯經院殘廢,傳法院近乎變成一個擺設。

這十餘年來,金總持一直在努力,想要說服大宋朝野,恢複首相兼任譯經潤文使的傳統。

至少,也要恢複譯經院版印權。

可惜,收效甚微。

而現在,金總持更是感受到了更可怕的威脅。

沙門,再這麽下去,獲罪於天。

彆說什麽恢複傳統了,讓譯經事業重新得到大宋朝廷在國家層麵上的支持了。

怕是連譯經院丶傳法院也有可能被罷廢。

如此他就將成為最後一個禦賜敕封的西天三藏譯經法師。

他將成為整個沙門的罪人!

金總持隻能是強行的壓抑住自己內心的負罪感,拜道:「臣願以首級擔保,若三五日內,諸寺未能將善款輸送到官,請陛下斬臣於開封府府衙外。」

趙煦這才終於說話了:「法師言重了,言重了!」

「還不至於此!」

「再說了,豈有讓法師代人受過的道理?」他微笑著,讓人將金總持扶起來:「朕也不是那種,連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的人!」

「法師說對嗎?」

金總持聽著,稽首稱是,在心中感慨萬千。

這個少年天子即位以來的種種表現,哪怕放在佛經之中,也屬於傳說神話類型。

加上宮中有傳出傳說,說是皇太妃朱氏當年在懷這位陛下的時候,曾夢到一輪紅日落入其腹中,醒來後就發現懷孕了。

而皇室對此默認。

皇太妃朱氏甚至曾隱晦的承認過這個傳說。

於是,現在沙門和道門,在這個事情上爭得很厲害。

沙門說,紅日入懷,此乃大日如來降生人間的徵兆。

牛鼻子們嗤之以鼻——自古天人顯化,上帝賜福,帝君下凡,哪有你們這些和尚的事情?

如此想著,金總持就道:「未知陛下,將如何處置?」

趙煦笑了,他揚了揚金總持送來的那張紙。

「自古,一諾千金,何況是對朕的許諾。」

「朕聞佛祖更有戒律,命僧人不妄言,故有出家人不打逛語的俗話。」

「若其等毀諾,則其罪大哉!」

「欺君之罪,當腰斬棄市!」

「謗佛之孽,當於拔舌地獄中受儘折磨,更當打入畜生道,生生世世,永為畜生!」

金總持瑟瑟發抖。

他現在開始害怕了,害怕各寺舍不得,想不開。

真要如此,沙門這次就要受到重創了。

這位陛下,已經證明了,他確實能對沙門重拳出擊。

被流放雷州的願成僧,還有迄今還被羈押的覺照寺諸僧,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沒辦法,他隻能稽首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陛下旦請放心,諸寺絕不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無君無佛之舉。」

「若如此,臣當第一個上表,乞陛下開革他們的僧籍,收回他們的度牒。」

「沙門絕不能容此輩!」

這是他必須要表的態度,也是一種及時切割。

當然了,今天回去後,他就會立刻派人去警告各寺——不要玩火,再玩火,誰也救不了你們。

就是,金總持心裡麵感覺很怪。

過了好一會,他才明白過來。

諸寺捐助財帛,本就是被逼的,本就不怎麽情願,實屬是無奈。

但,在這位陛下手中,卻被他操作成了假若諸寺主持丶首座們,未能在指定時間,將承諾的捐款,送到官府。

那他們就不僅僅是欺君,還是謗佛。

在人間要被砍頭,死了也得下拔舌地獄,還要被打入畜生道。

這……這……

不就是沙門的手段的一種化用嗎?

金總持想明白這個,頓時就目瞪口呆。

自來,隻有沙門的大和尚們,忽悠他人,拿著地獄的恐怖和來生的幻想來恐嚇丶脅迫信眾的。

如今,卻反過來被人用著相同的手段拿捏了。

他深深籲出一口氣,在心中暗歎:「難道,這位陛下果然是某位佛陀或者菩薩轉世不成?」

不然,他怎麽能這麽熟練的用沙門的手段來對付沙門?

而且,還毫無畏懼,沒有絲毫擔憂。

必須是這樣了!

恐怖如斯!

如此想著,金總持心中總算舒服了一點。

被人間帝王拿捏和被佛祖轉世身拿捏,是兩種概念。

前者是恥辱,但後者則是沙門神通廣大的象徵。

這也是佛教的特點了。

打不過,就加入!

趙煦聽著金總持的話,終於開心的笑起來,讚賞道:「善!」

「法師不愧高僧。」

「若沙門皆如法師,何愁天下不興?」

金總持的表態,對趙煦而言,很重要。

有了金總持的這個態度,那他對大和尚們動手,就屬於占據了法理——連西天三藏法師,都認定的沙門敗類,必須是波旬的徒子徒孫,是披著袈裟的魔王。

官府清理他們,上順天意,下合民心。

對於沙門內部,更是可以起到很好的震懾丶安撫。

「阿彌陀佛!」金總持連忙再拜稽首:「臣慚愧。不敢當陛下之讚。」

「天下僧人,比臣更忠心於陛下,佛法修為更深者,比比皆是。」

趙煦笑道:「法師謙讓了。」

金總持這麽配合他,他自也當投桃報李。

「待此間事了,法師從淮南歸來,朕必有封敕。」

大宋傳統,對於沙門領袖,必有封敕。

比如金總持的前任日稱僧,便得到了仁廟的敕封——其在大宋被封為宣梵大師,並授給文臣的官職:試鴻臚卿。

這就屬於是完全打入了體製內,並且深得信任的象徵。

所以這位高僧在世時,是享有各種如今僧人沒有的待遇的。

譬如,日稱每遇帝丶後聖節,允許上《功德疏》,為帝丶後禮讚。

譬如,日稱還擁有每年無須官府批準,合法剃度僧人十人的名額。

此外,帝丶後葬禮,日稱僧也都會出現,並主持法會。

每遇災害,需要主持祈雨丶祈晴法會,也都是日稱為首。

日稱一生,在大宋翻譯佛經數百部,帶出了十幾位紫衣高僧,剃度僧人數百,是真正的沙門領袖。

可不像他金總持,在去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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