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大和尚的錢,三七分帳
文彥博和韓絳正說著話,坐在他身旁的馮京,則在小心翼翼的拿著眼角餘光觀察著殿上簾中的情況。
因為他發現向太後似乎和太皇太後說了一句什麽話。
然後,便看到了向太後起身,走向內寢的動靜。
於是,馮京趕緊拉了拉文彥博的袖子。
後者頓時明白了過來,閉上嘴巴。
其他元老丶宰執也都若有所思,將手中的奏疏放下來。
果不其然,片刻後,便聽到大貂鐺石得一的聲音:「官家升殿,群臣恭迎。」
馮京連忙起身,將朝笏拿在手中,其他元老宰執也都站起身來。
便看到,穿著素白絳紗袍,戴著折角襆頭的小官家,在向太後以及帶禦器械的內臣簇擁下,自一側回廊,進入簾中。
馮京趕緊持芴上前,跟著人群拜了四拜:「臣等恭迎官家升殿。」
小官家坐下來後,便開口道:「公等免禮,都坐下來說話吧。」
「謝陛下恩。」群臣再拜,馮京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
他對著這個殿中打量一番。
宰執中,左相韓絳丶右相呂公著,都是這一兩年就會退的。
剩下的執政裡,幾乎沒有可以穩穩接任宰相位置的。
所以,將來拜相,還是會從在外的重臣裡選。
蔡確丶章惇,呼聲最高。
蒲宗孟丶呂惠卿丶王存丶韓忠彥,也在蠢蠢欲動。
而元老重臣……
馮京想起了在大名府的韓維,這位和他一樣,也是做夢都想回朝。
但乃兄韓絳未退之前,他是回不來的。
江寧的王安禮,聽說也在準備致仕,想要回朝當個元老,給天子顧問參謀。
治平丶熙寧大臣裡,那些有望執政的『年輕人』也在蠢蠢欲動。
京東路的熊本丶開封府的蔡京丶揚州的曾布,一地雞毛啊。
如此複雜的局麵,彆說是少年天子,就是成年君主,也未必能控製得住。
然而,這位小官家卻控住了。不止控住了,還讓都堂沒有如元豐時代一樣亂糟糟。
新黨丶舊黨,雖然依舊互相攻訐對方。
就連禦史台的烏鴉,馮京都感覺,比從前溫柔丶順眼了許多。
烏鴉們雖然依舊胍噪,但很少有人再會隨便給人扣大帽子。
動輒指斥奸相丶邪法的現象,如今已很少見了。
心中想著這些,馮京就隻聽那簾中的小官家道:「朕今日一時失態,讓兩宮慈聖以及諸位髃臣擔憂,實在是慚愧。」
這一上來就檢討?
馮京眼皮子跳了一下,心中浮現了一句話。
子曰:吾日三省其身!
標準的儒家聖君做派,也是自古以來,士大夫們對皇帝的要求。
馮京趕緊跟著文彥博一起起身,持芴而拜:「陛下心懷萬民,行仁布德,臣等誠惶誠恐,唯乞陛下,保重禦體,為社稷留心聖體。」
這是標準的回答。
所有人都爛熟於心的事情。
隻不過,過去是虛應故事,如今連馮京自己也忍不住帶了些真心。
這樣的好皇帝,太罕見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馮京跟著群臣,坐了回去。
在這個過程中,文彥博似乎回頭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
馮京正揣度著文彥博的意思,就聽著簾中的小官家道:「公等既入宮了,便議一議淮南路的善後處置辦法罷!」
「左相!」他直接點名:「公乃左相,朕之臂膀,且來談談,都堂的意見。」
便見著韓絳起身,持芴而拜:「依老臣愚見,當循故事舊例,命有司善治條貫……」
「保寧軍節度使丶判河南府臣京,方才便有進言,言故司空丶韓文忠公,曾於慶曆中,受命安撫京東災民,著有《青州賑濟策》一書,其中條貫皆在……」
馮京被韓絳點名,隻覺頭皮發麻。
「韓子華!汝這老匹夫!」他在心中暗罵一聲。
然而,馮京也知道,這就是官場丶都堂!
當年,他為了升官,連泰山富弼都能當眾指斥為奸邪。
如今,韓絳拿著他做筏子,借他人頭一用,合情合理。
沒有辦法,馮京隻能硬著頭皮起身,拜道:「奏知陛下,臣先泰山大人所留《青州賑濟策》共三卷,今原稿在其子紹庭之手,臣鬥膽,乞陛下降詔,取來此書,以備朝廷參略。」
他也是沒有辦法。
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朝秦暮楚,搖擺不定。
尤其是他這樣名聲不好的大臣,一旦坐實了搖擺不定的罪名,一個奸臣的帽子就能直接被人扣上來。
所以,多年的宦海經驗,讓他深知,這個事情哪怕做錯了,也比反悔強。
隻聽簾中的小官家沉吟了片刻,就道:「馮公所言,甚合朕意。」
「就是……當年富文忠公在青州,是救水患,而今淮南乃是旱災。」
馮京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老臣愚以為,災雖不同,然善後之法,總是相通的。」
他話音剛落,右相呂公著就施施然起身,道:「奏知陛下丶兩宮慈聖,富文忠公安撫青州,雖是國朝典範,然其距今已有數十年……且淮南形勢,與青州不同,或不可一概而論。」
看上去,呂公著很客觀。
但實際上,還是拿著他做筏子。
偏他還沒有辦法回嘴,隻能說道:「即使已過數十年,縱然淮南情弊不同於京東,然而賑災丶善後,總是相通的。」
「譬如災後災民流離失所,無所衣著,祖宗以來,便皆招刺青壯。」
「又如百姓無食,開常平倉以活……」
等他說完,馮京就發現,殿上的宰執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我說錯了什麽?
馮京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招刺青壯就不必了。」簾中的小官家在沉吟片刻後,忽然說道:「早在四月初,朕命宋用臣南下,以蔡卞為都大江淮六路發運副使時,就已下聖旨,命戶部與封樁庫,各撥一百萬貫為本,命蔡卞丶宋用臣,招淮南災民青壯,以為治河丶修渠之工,並以汴京工價支給其工錢,一半給錢,一半支米。」
這正是淮南路,雖然大旱,但是,民間卻保持了穩定的緣故。
大量青壯,都被招入了修河丶治渠的工地上。
不止如此,宋用臣還組織他們,修了道路丶橋梁丶驛站,修葺了淮南各地的官衙丶倉庫。
甚至在當地,就地取材,製造了大量的獨輪車這樣的人力運輸工具。
青壯有了工作,能拿到工錢和救命的糧食。
就不會鬨事!
馮京聽著,大驚不已。
因為在過去,雖然大宋朝廷在徵發青壯的時候,也都給錢。
但,各個地方給的工錢是不同的。
像是汴京,招募一個青壯去修河,一天工錢就是兩百起步,正常的話重體力勞動,非得兩百三十錢以上,才能招募到人。
但在河南府,一個青壯的工錢就斷崖式下跌到一百錢一天。
在永興軍那邊,七八十錢就可以雇傭一個青壯了。
馮京記得,當年他在永興軍的時候,為了雇傭青壯去沿邊修城寨。
曾開出了每日支給一百文的重賞,但應者寥寥,最後隻能加米每天兩升,才勉強雇到了人。
但這些都是太平時節的正常工價。
像淮南路這樣遭了災的地方,工價定會斷崖式下跌。
甚至,官府隻要給頓吃的,就有的是人願意乾活!
你不乾,有的是人願意乾!
然而,這位官家,卻撥出兩百萬貫,還肯用汴京工價給淮南災民結算工錢?
雖然一半折米,但這也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什麽時候,大宋朝廷這麽大方了?
但他哪裡知道趙煦雖然開出了高價。
然而,工人們在工地上消費同樣高啊。
特彆是那些當地的奢遮人家家裡的公子哥,在勾欄丶賭場裡,常常一擲千金。
又因為大旱,淮南本地的地方保護主義被削弱。
於是,魚乾與海鹽,順勢湧入。
正好,工人們手裡頭有錢,這使得他們可以消費得起魚乾丶海鹽。
於是,一個大市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