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蠶鹽

第二天,韓絳和呂公著在內東門下碰了麵。

韓絳很明顯的發現了,呂公著盯著一個黑眼圈。

顯然,他昨夜睡眠不太好。

「晦叔沒有睡好?」韓絳故意問道。

呂公著哼哼兩聲,沒有回答,覺得這個老貨在嘲諷他。

韓絳嗬嗬的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看著內東門上的浮雕,道:「聽說官家前兩日下詔,特旨命子進賢侄回朝,真是天恩浩蕩啊!」

呂公著聽著,嘴角抽搐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向碧藍的蒼穹:「是啊,真是天恩浩蕩,老臣感激涕零呢!」

實則,他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因為,那位官家太狠了!

招招都衝著他的軟肋來!

老呂家本就人丁單薄。

父親呂夷簡,隻生了四子——長兄公綽丶從兄公弼丶他排老三,下麵還有個弟弟呂公孺。

到他這代,生的兒子就更少。

他一共就三個兒子——長子呂希哲,次子呂希績,幼子呂希純。

呂希哲一直在他身邊服侍他,也沒有去考進士功名。

但呂希績丶呂希純卻早早的考了功名,在地方州郡為官。

呂希績在今年閏二月,被天子聖旨從淮南路調到了福建路,出任泉州推官。

四月份,又因蔡確所請,兼任同管勾泉州市舶司。

成為了事實上的泉州市舶司籌建人。

也讓呂家和泉州市舶司捆綁在了一起。

以後,泉州市舶司論功,就有呂希績的一份。

自然,出了問題,板子打下去,十之八九挨打的也是呂希績——蔡確是前宰相,不可能被問責。

呂希績卻還自我感覺很良好,寫信回來跟他說什麽:蔡相公甚重兒……市舶司諸事,皆與兒商議,然後定奪……

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

呂公著能怎麽辦?

隻能在都堂,竭儘全力的幫著兒子,協調政策,調配資源。

如今,又是一道旨意,把僅剩的幼子呂希純也給召回來了,送進了太常寺。

以呂公著的猜度,呂希純在太常寺可能也就是走個過場,要不了幾天就可能被調去其他部門,然後成為那位官家的近臣什麽的,被派去做一些事情。

再算上早就是王安石形狀的呂希哲。

他呂公著辛辛苦苦養大的三個兒子,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裡,就被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辛辛苦苦給兒子們做好的規劃,現在全完了。

什麽申生在內,重耳在外?

想都彆想!

韓絳看著呂公著的模樣,笑了起來,道:「右揆是有福氣的人。」

「三子皆受國家重用,呂氏門第當可興盛百年。」

「不像老夫……膝下諸子丶孫,皆不堪重用!」

說到這裡,韓絳明顯用上了些羨慕的語氣。

呂公著的家庭教育,確實很厲害!

三個兒子,都教出來了。

即使是無心功名的長子呂希哲,現在也被天子欽賜了『同進士出身』。

而且,還是天子身邊的經筵官。

就連呂希哲之子呂好問,也是天子伴讀,跟著天子讀書。

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更關鍵的是——坊間傳言,呂希哲丶呂好問,都和江寧王安石關係匪淺。

前幾天,呂公著更是親自請了權知開封府蔡京保媒,給呂好問的兒子呂本中向蔡京的弟弟蔡卞的小女兒提親。

很快,兩家就可能定下親事。

呂希哲這一支的前途,從此無比光明!

爹是舊黨宰相,孫子則將成為王安石的外孫女婿。

無論朝局怎麽變,呂希哲都屹立不倒。

而呂公著剩下的那兩個兒子。

則從小就是『彆人家』的孩子。

不僅僅年少成名,早早的考了功名。

在仕途上也走的四平八穩,一步一個台階。

年紀輕輕,就都已經是朝官丶京官,最重要的是所到之處,官聲都很好。

哪像他韓絳的兒孫……

想想都是一把淚啊。

呂公著聽著韓絳的話,也很受用。

這是他最驕傲的地方了——哪怕是被他天天嫌棄的呂希哲,其實,呂公著也一直為他驕傲隻是嘴上不說而已。

可越是這樣,呂公著就越是鬱悶。

三個兒子……辛辛苦苦養大的三個兒子……

眼看著,就要被官家,都變成了推進其政策的先鋒了。

他呂公著,也被迫跟著一起幫忙。

沒辦法——自己的兒子啊,不幫都不行!

這也正是呂公著頭疼的地方。

他現在甚至有些後悔回京了。

在揚州多好啊!

什麽事都不用管,也不需要操這麽多心。

現在好了。

好多事情都得操心,都得管一管。

還不能撒手——就像福建的泉州市舶司,要是沒有呂希績,他呂公著完全可以不聞不問。

任由蔡確發揮——做得好,是他蔡持正的本分,做差了,那就是蔡持正辜負君父,愧對父老,可以狠狠踩上一萬腳。

現在好了!

隻要是市舶司的事情,他呂公著就必須過問,幫著把把關,想方設法的給方便,給政策。

根本不需要宮裡麵說話,好多事情他呂公著就幫著做完了。

想著這些事情,呂公著就感覺自己麻了。

「左揆啊……」呂公著看向韓絳,道:「你我應該是開國以來,最忙碌的宰相了吧……」

韓絳會心的一笑:「為國儘忠為民請命,自當鞠躬儘瘁。」

「是啊!」呂公著黯然的道:「隻能鞠躬儘瘁了!」

在他之前的曆代宰相,除了王安石外,那個不是舒舒服服?

就他碰到了這位不講武德的少主。

直接拿著他兒孫的前途來威(誘)脅(惑)他。

就像是看穿了他,不可能不管自己兒孫的前程一樣。

就這麽的讓他給趙家的社稷勞心勞力,熬夜爆肝。

宮中的官家,卻在優哉遊哉的讀書丶睡覺,偶爾才出來管一管事情,日子過的不要太好了。

偏又對他無可奈何——想勸他勤政都不行——人家才十歲!

兩位宰相說話間,內東門下,就走出來一個內臣。

正是當今身邊的近臣馮景。

馮景來到兩位宰相麵前,行了一禮,然後道:「大家請兩位相公到紫宸殿相會。」

……

紫宸殿。

趙煦端坐在坐褥上,看著那兩位走進來的宰相。

殿上一角的屏風後,坐著起居舍人兼給事中範百祿。

這位現在是趙煦的禦用實錄記錄者了。

每次趙煦想要裝逼的時候,都會帶上他記錄。

範百祿也很識趣——總是會把實錄文字寫的漂漂亮亮,春秋筆法用的又好又妙。

「尚書左仆射丶門下侍郎臣絳……」

「尚書右仆射丶中書侍郎臣公著……」

「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兩位宰相已到了殿上,持芴而拜。

趙煦微微坐直了身子,微笑著道:「兩位宰相免禮……」

「石得一,給兩位宰相賜座丶賜茶。」

「諾!」石得一帶著內臣上前,搬來兩條椅子,奉上茶水。

然後才退回禦陛之上,侍立在殿陛前。

韓絳和呂公著謝了恩,坐了下來。

趙煦就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問道:「兩位相公,今日特地入宮見朕,未知可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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