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蔡京的循循善誘

趙煦回到慶壽宮的時候,太皇太後問道:「官家,開封府有事嗎?」

趙煦笑了笑,答道:「回稟太母,卻是一位入京述職的大臣在汴京城中犯了事,開封府不敢隱瞞,故而入宮稟報……」

「哦?」太皇太後點點頭,問道:「那位大臣姓甚名誰?」

汴京城的事情,能鬨到君前的,隻能是重臣丶元老家裡的事情。

這一點,太皇太後心裡麵是有數的。

「卻是故宰相吳公之子權知滑州吳安持。」趙煦輕描淡寫的說道:「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權知滑州當街打了兩個報童,為開封府巡檢所獲,帶回了官衙,開封府不敢怠慢,故而上稟到孫臣這裡來了……」

「報童?」兩宮若有所思。

「嗯!」趙煦坦然一笑,坐到兩宮中間:「就是汴京新報的報童。」

「哦!」兩宮點點頭。

汴京新報,她們自然早就關注了。

偶爾無聊的時候,甚至還會看一看。

實在是這份小報上的東西,太有趣了。

且不說,那個今天讚成,明天反對,後天又開始理中客的評論員胡飛盤的樂子。

單單就是,這小報上報導的汴京各處美食丶各個瓦子裡知名的遊樂之處,就讓兩位一直深居深宮的太皇太後丶皇太後大開眼界。

她們還是第一次知曉,這汴京城,原來還有這許多玩樂之地。

兩宮對視一眼,向太後就在太皇太後的鼓勵下,握住趙煦的手,問道:「那六哥是怎麽處置的?」

趙煦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天真燦爛的笑容。

「隻是小事而已!」趙煦說道:「兒已經命開封府,去將權知滑州訓斥一番……命其好生反省。」

「哦!」向太後微笑起來。

不過,在心裡麵,她對那個從未謀麵的吳安持,已經沒了什麽好印象。

汴京新報是個什麽情況?

向太後多少是知道的。

汴京新報的那些報童,又是什麽身世?向太後心裡麵也清清楚楚。

都是孤兒!

是六哥憐憫,發了慈悲,才叫人收養起來,讓他們在汴京城裡買報為生。

此乃六哥的德政。

也是這個孩子的仁心。

那個吳安持,卻欺負到了這些人頭上。

向太後心裡麵自然是不舒服的。

心裡麵對吳安持多少生出了些厭棄之情。

……

吳安持大馬金刀的坐在開封府司錄參軍事的官署大廳中。

他好整以暇的抱著手,極有派頭的靜靜等候著。

等著開封府來人。

他一點也不慌,底氣十足。

甚至已經打定了主意,想要讓他離開這個地方。

非得是司錄參軍事來他麵前道歉。

然後,再將那個膽敢帶他回衙的都頭,交給他處置。

嗯,就將之調滑州去守帚堤吧!

他得意的幻想著,對方跪在他麵前,痛哭流涕,磕頭如搗蒜一般的請求饒命的景象。

吳安持就感覺很爽!

他正爽著的時候,官署之外,傳來了吹鼓排樂之聲。

然後,便聽到門外的吏員高呼:「天府尹駕到!」

吳安持頓時眉頭一跳。

天府尹,就是權知開封府在大宋的俗稱。

取自『牧民天府』之意,乃是象徵著權知開封府,代替天子,牧狩京城的意思。

而如今的權知開封府,可是他連襟蔡卞的長兄蔡京蔡元長。

一個讓吳安持很不舒服的人。

「蔡元長怎來了?」吳安持有些感覺不太妙。

照道理來說,這種事情,送到開封府就已經是極限。

開封府但凡親自下場處置一下,都屬於屈尊降貴。

但現在,蔡京卻親自帶人出現了。

這不得不讓吳安持提高警惕。

於是,他連忙起身,恭恭敬敬的站起來。

蔡京,現在不僅僅是權知開封府,在今年正月後,因為當今官家出宮視政開封府,所以館閣從龍圖閣直學士,升到了龍圖閣學士,寄祿官也自從六品的朝請大夫,升為正六品的朝議大夫。

朝野都有傳說,蔡京蔡元長,未來十年,必入三省,拜為執政。

這樣一位大人物,親自來處理他的這個小案子。

吳安持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一些味道。

可是……

「憑什麽?」吳安持忍不住在心中想著。

正想著丶揣測著。

吳安持便看到了,穿著一身朱紅色的緋袍公服,腰間係著銀魚袋的大臣,在左右官吏簇擁下,威風凜凜的步入官署。

正是蔡京!

吳安持隻能硬著頭皮,拱手迎接:「下官,權知滑州吳安持,見過明府。」

蔡京沒有回禮,冷著臉,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然後端坐到上首的案台後。

「權知滑州吳安持何在?」蔡京坐下來後,便一拍驚堂木。

吳安持被嚇了一跳,連忙拱手拜道:「下官吳安持,再拜明府。」

蔡京眯起眼睛,不苟言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站起身來,側向一麵,用著抑揚頓挫的腔調,對吳安持大聲正色道:「權知滑州吳安持,官家有德音降下!」

吳安持一聽,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無比精彩起來。

怎麽回事?

這種小事,蔡元長你都報到了禦前?

吳安持的內心,就好似被十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一般。

然而,宮中德音下降,身為臣子,吳安持隻有一個選擇——跪下來。

他急忙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麵朝皇城方向,規規矩矩的跪下來,叩首再拜:「朝請郎丶權知滑州臣安持,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恭聞陛下德音!」

蔡京挺起胸膛,斜視著吳安持,繼續用著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權知滑州,朕聞聖人有教: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卿為故宰相之子,國家進士,社稷大臣,本該躬以聖人之教為準則……」

「緣何卻在光天化日之下,仗勢淩人,欺侮孤兒?」

「卿的聖賢書,怎麽讀的?」

吳安持聽著,瑟瑟發抖。

那一句:卿的聖賢書,怎麽讀的?

讓他渾身戰栗,來自宮中的重壓,猶如泰山壓頂一般,降臨在他頭頂。

這可是當今天子的質問!

你的聖賢書,怎麽讀的?

吳安持雖然不算太聰明,可也聽得懂這句質問背後隱含的潛台詞和那些沒有問出來的問題。

聖人教誨,被卿當成什麽了?

空氣嗎?

一旦,他回答不好,立刻就是名聲儘喪!

吳安持立刻頓首再拜:「回稟官家,臣知罪!」

他還算機靈,知道這個事情,必須認錯。

而且,認錯態度得誠懇才行。

否則,一旦在宮裡麵那邊,被留下了一個『不遵聖人之教』的印象。

那他就完蛋了!

什麽前途丶未來丶官聲,都不要有什麽指望。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柳永柳三變。

柳永蹉跎一世,就是因為惡了宮中!

宮中很討厭他的詩詞文章。

蔡京看著趴在地上,認認真真的謝罪的吳安持,他想起了在宮中麵聖時,他觀察到的那些官家的神色變化與細節。

「若是如此的話,這位權知滑州,還真是有些跋扈呢!」

「可憐那報童何辜,竟招致此禍!」

官家的聲音在他耳畔回蕩著。

跋扈!

何辜?

蔡京玩味著這兩個評語。

看向吳安持的眼神,就像看死人一般。

陪伴君前,也有些時候了,蔡京雖然經常無法跟上那位少年官家天馬行空的想法和捉摸不定的心思。

但有一點,蔡京是知道的——當今官家,愛憎分明!

而且,特彆特彆護犢子!

於是,蔡京展顏一笑,親自離開坐席,走到吳安持麵前,溫柔的扶起了這位故宰相之子,這個他弟弟的連襟。

「吳公請起……」蔡京溫言細語的說道。

吳安持狐疑的看著蔡京。

這個福建來的福建子,是官場上出了名的變色龍。

所以,他有些拿不準,蔡京到底是什麽態度?

蔡京卻是安慰起他來:「吳公也不必憂慮。」

他對著皇城方向拱手:「官家呢,其實對吳公還是很愛護的。」

「吾麵聖時,官家就說過:吳公乃是故宰相丶吳正憲公之子,而吳正憲公又是先帝元輔大臣,早欲見公矣……」

吳安持聽著蔡京的鬼話,雖然明知不可信,卻還是隻能陪著笑,對著皇城方向拱手:「先臣微末之功,竟令官家惦記,臣感恩戴德,必為官家效死儘忠。」

蔡京卻歎了口氣,對吳安持痛心疾首的說道:「吳公何其不智?!」

吳安持眨著一雙清澈的雙眼,看著蔡京。

蔡京搖搖頭,道:「吳公可知,當朝官家,天授神聖,體恤萬民,自即位以來,嘗以生民為要,於是以節儉而上!」

「每飯不過三菜而已,每日不過三餐罷了!」

「官家所衣,太後率宮女,於宮中養蠶丶抽絲丶編織而成。」

「官家所服,四季也不過是太後丶太皇太後丶皇太妃所製。」

「其愛民如此,節儉如此,朝野共知,天下共聞。」

這是事實!

而且是從即位開始,堅持至今的表現。

看的朝野大臣是目瞪口呆。

堂堂天子,天下之主。

所食每日三餐,每餐最多三菜兩湯而已。

隻有在陪同太後丶太皇太後用膳時,才會多加幾道菜。

其身上穿的常服,四季都是太後丶皇太妃親手所織。

隻有上朝時,才穿內侍省所獻的公服。

而他今年官方的說法,也才十一歲罷了。

十一歲的少年官家,以身作則,節儉好學,仁聖寬厚。

對朝中大臣的人心激勵和振奮效果自不用說。

這也是,無論新黨還是舊黨,現在都肯在朝中和衷共濟,捏著鼻子一起辦事的原因所在。

錯非這位官家,以身作則,以聖人之道,要求自身,同時向朝野大臣表現出了他的能力和手腕。

新黨丶舊黨,早在朝中打起來了。

旁的不說,單單是司馬光,恐怕早就撂挑子跑回洛陽了。

那裡會像現在這樣,留在朝中,委屈求取的和新黨那些大臣同朝為臣?

司馬牛,可不是那麽好勸服的。

能讓司馬牛都留在朝中。

司馬光都能留下來,其他舊黨大臣,哪裡還敢跑?誰還敢撂挑子?

吳安持聽著,低著頭,他有些搞不清楚,蔡京到底想和他說什麽?

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蔡京說的那些話。

開玩笑!

堂堂天子,天下之主,還是少年即位,幼衝在朝的君王。

會一日三餐,每餐三菜?

會所服節儉,所用儉樸?

騙誰呢?

大宋是個什麽情況?吳安持心裡麵明明白白。

士大夫們雖然滿口仁義道德,表麵上個個心懷天下,實則一個個私下男盜女娼,幾乎人人以權謀私。

親戚朋友故舊門生,不問政績,皆從堂除。

家家戶戶的子弟們,那個不是窮奢極欲,揮金如土?

衙門裡的公使錢,就和他們家裡的零花錢一樣,被衙內拿著到處開銷。

現在,蔡京跑來告訴他,深宮長大的小皇帝,不過十來歲,就躬以節儉,用以儉樸?

對此,吳安持隻有一個評價:嗬嗬!

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吳安持開始拍馬。

「真是聖天子臨朝,古所未有啊!」

「下官在滑州,也略知一二,今蒙明府開教,深為天下幸之!」

蔡京眯著眼睛,微笑著看著吳安持,然後低聲問道:「所以啊,本府才要說,吳公何其不智?」

「當今官家,躬行孝道,行則儉,用則樸,學則聖人之道,以天下蒼生福祉為念。」

「吳公卻當街行凶,暴虐於孤兒報童……」

「不瞞吳公,官家聞之,非常失望呢!」

「所以,官家才要命本府來對吳公降下德音……」

「吳公,您的聖賢書,到底是怎麽讀的?」

吳安持頓時冷汗淋漓。

蔡京的話,讓他心驚肉跳。

「明府……明府……」吳安持隻能抓著蔡京的衣袖子,說道:「還望明府看在拙妻與明府之弟媳乃是姊妹的情分上,指點一二……」

「下官該當如何挽回?」

「吳公當認錯!」蔡京眯著眼睛,對吳安持循循善誘起來。

「當寫一封言辭懇切的謝罪書!」

「如此,官家定會寬宥!」

吳安持聽著,目光閃爍了一下,立刻就道:「寫!下官這就去寫!」

蔡京微笑著點頭。

隻要他寫了認罪書就夠了。

吳安持隻要認罪,就等於坐實了官家給他的評價。

跋扈!

暴虐!

不行聖人之道!

不讀聖人之書!

…………

翌日早上,趙煦醒來的時候。

馮景就已經在榻前等候了。

「大家,文太師今日早間,上了劄子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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