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宋用臣(2)
趙煦端坐在福寧殿的禦座上,看著那個從帷幕外,緩步走上殿中的身影。
和記憶中不同,現在的宋用臣,還是年輕的。
他還不到五十歲,身體依舊強壯,皮膚黝黑,身上穿著的窄袖紫袍公服,比一般內臣的還要大一號。
「臣,提舉汴河堤岸司丶提舉皇城司丶提舉在京諸場務用臣,拜見大家,恭問聖躬萬福!」
他的聲音,也比記憶裡洪亮一些,自信一些。
趙煦聽著,在禦座上微微頷首,道:「押班請起!」
然後,趙煦調整了一下坐姿,看著在殿中緩緩起身的宋用臣,問道:「大行皇帝駕崩已有數日,為何不見押班,靈前哭祭?」
「難道,押班已不忠於朕和大行皇帝了?」
趙煦的質問,讓剛剛起身的宋用臣,冷汗淋漓。
他能怎麽辦呢?
難道,告訴少主,自己這些日子以來,連皇城大內都進不來!
直到今天,才得了皇太後恩典,準許入宮朝拜少主?
他敢說嗎?
誰出來有人信嗎?誰會給他作證?
王安石當年,尚且都找不到證人!
於是,宋用臣隻能躬身依著兩宮給他找好的藉口,拜道:「臣稟大家:這數日來,臣奉詔在景靈宮中,為大行皇帝禦製禦容畫像……故未能及時入宮,朝拜大家,並於大行皇帝靈前哭祭……」
「臣乞大家治臣死罪!」
說完,他就俯首在地,長身而拜。
趙煦要的就是他這個藉口,於是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我誤會押班了!」
「押班起來說話吧!」
趙煦是記得的,他在八歲前,被父皇帶著見過幾次宋用臣。
雖然忘了,是在什麽時候丶什麽地點。
可後來,他長大後,召回宋用臣,聽宋用臣多次提起過『先帝曾召臣至陛下禦前言事』。
宋用臣籲出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起身來。
他雖然沒能入宮,可在宮外,聽到了太多太多和這位少主有關的傳說。
朝野上下,也曾多次見證過,少主的聰俊。
所以,他也不敢怠慢。
再說了,宋用臣知道,這一次他入宮麵聖,是兩宮旨意。
此刻,就在這殿中,就有著皇太後的人。
「往後,押班就留在我身邊吧!」趙煦不等宋用臣反應,直接說道:「至於外廷諸多差遣,且先卸下來!」
他是孩子,孩子有孩子的特權。
其中之一就是任性。
宋用臣錯愕的抬起頭來。
趙煦知道,他是舍不得汴河堤岸司和清汴司的事情。
這兩個官署,寄托了宋用臣的畢生心血。
特彆是汴河堤岸司,沿汴河兩岸,設置堆垛場丶轉賣場等,約束汴京商賈,必須在堆垛場卸貨,必須在轉賣場內進行交易。
從而,對汴京城的商業進行課稅,然後用堤岸司所得的課利,維持清汴司的運轉。
清汴司可是關乎整個汴京命脈的官署!
它不僅僅要負責維護並修葺,從汜水關以北開鑿出來的洛水-汴河運河。
還要維護,沿著整條汴河兩岸,在地勢較高之地,開鑿出來的大大小小數百個蓄水塘的蓄水量!
因為,洛水的流量,較汴河來說,是相對較小的。
要維持來自洛水的清水,對汴河之中的泥沙的衝刷,就必須在洛水的枯水時期,增加來水,保持足夠的來水衝刷量。
否則的話,熙寧之前,汴河泥沙不斷淤積,將汴河堵塞的情況,將不斷發生。
除此之外,沿著汴河兩岸,大量設置的狹河木岸,也必須定期維護,定期更換。
不然,汴河流速不夠快,也同樣會讓泥沙沉積。
可是,宋用臣張了張嘴。
他看到那坐在禦座上的少主。
少主才八歲!即使是天縱其才,如何和他解釋,汴河堤岸司的重要性?他可以理解嗎?
即使可以,清汴司的事情,又如何解釋?
清水衝刷的原理,狹河木岸的設置,還有在洛水丶汴河之間,設置的那一個個調水閘口……
這些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事情。
哪怕是大行皇帝當年,也需要他和沈括,親自在禦前講解,還製作相應的泥範,在殿中模擬汴河丶洛水的來流丶泥沙衝刷情況,以及一旦如此,這條運河將給大宋帶來怎樣的利益?
於是,宋用臣隻能低下頭去:「臣謹遵聖意!」
他的精氣神,瞬間就跌落了下來。
可宋用臣不會知道的。
趙煦是為了保護,才叫他回大內。
汴河堤岸司,是舊黨的眼中釘,肉中刺。
原因?
與民爭利,課稅太過,這個罪名夠不夠?!
不夠,還可以扯上祖宗製度——大宋祖宗以來,法度以在汴河兩岸,廣種榆丶柳,以護堤岸。
你們為了一點點商稅,就將祖宗製度破壞殆儘,還說自己不是奸臣?
趙煦很清楚,這是擋不住的,也不用去擋的大勢。
汴京城的百姓商賈們,被新法嚴格限製了十幾年。
他們必須在市易務中交易,必須在堤岸司的堆垛場卸貨,必須在其他指定的場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