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兒科聖手

高太後的步輦,在福寧殿前停下。

恰在此時,福寧殿的闔門被打開,宰執們魚貫而出。

見了太後儀衛,群臣先是一楞,然後避讓到一旁,恭身而拜:「臣等拜見太後娘娘!」

高太後在粱惟簡的服侍下,走下步輦,對宰執們頷首:「諸位髃臣不必多禮!」

接著又道:「自皇帝服藥以來,國家事多賴列位髃臣儘心!」

群臣紛紛拱手:「陛下拔擢之恩,臣等當百死以報!」

高太後頷首還禮,看向群臣之中的一個身影,道:「髃臣們都去忙吧!」

「孫朝散留下!」

「是!」群臣再拜,紛紛恭身而去,隻留下了一個蒼老的大臣。

此人名叫孫奇,年已七十。

乃父孫用和,仁廟時的名醫。

孫奇更是青出於藍,不僅醫術高超,文學之上也有成就,嘉佑年間曾中進士,隨後子承父業,以儒入醫,被除為校正醫書局。

數十年來,孫氏父子兄弟一直為皇家禦用太醫。

元豐七年,孫奇特旨以朝散大夫致仕,詔賜準服紫,賜銀魚袋。

這與侍製大臣所享有的待遇,已相差無幾。

高太後和孫奇顯然是熟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熟悉。

她看著孫奇,歎息一聲,道:「老太醫,此番又要辛苦卿了!」

孫奇巍顫顫的拱手:「為官家診脈,老臣不敢言辛苦,但儘力而已!」

高太後微微點頭,帶著孫奇,向著福寧殿內寢而去。

一路上,一邊走,一邊問道:「皇帝脈象如何了?」

孫奇低頭歎息一聲,答道:「官家乃是風諳之症……」

高太後臉色一黯,歎道:「先帝亦是此症!奈何!奈何!」

英廟即位不久,便罹患風疾,先是不能言語,然後不能行走,終於是一病不起,藥石無靈。

「就沒有辦法了嗎?」高太後又問。

孫奇深深俯首:「臣無能……」

高太後含淚吐出一口氣,對孫奇道:「有勞愛卿了!老身且去看看皇帝!」

孫奇再次俯首,長身拜道:「且願娘娘保重,老臣拜辭!」

說完,巍巍顫顫的恭身而退。

高太後見著,連忙命粱惟簡去送送這位三朝老臣。

她自己則強忍著悲痛之意,走進了福寧殿東閣。

如今,因皇帝病重,宰臣們已經將皇帝禦榻,從福寧殿後的柔儀殿移到了福寧殿東閣。

這是為了更好的入宮問安,也是為了兩府宰臣們得以更好丶更快的來到皇帝麵前,接受旨意。

高太後自進了東閣,一直侍奉在皇帝身邊的內臣張茂則就已經迎了出來。

「臣張茂則,恭迎娘娘!」

「髃臣們入覲,都說了什麽?」高太後問道。

張茂則低頭答道:「奏知娘娘:三省宰執們,已上了劄子,請命有司為大家祈福,建金剛道場,於宮中立神祠燒香……」

高太後抹了把眼淚。

她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大宋的髃臣們,不到最後關頭,是輕易不肯和鬼神低頭的。

而當他們開始向鬼神低頭,主動請求祈福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人力已經窮儘,隻有寄希望於渺茫的神佛了。

英廟當年,從設金剛道場祈福,到最終駕崩,不過十來日而已。

「老身去看看皇帝!」

張茂則恭身前導,帶著高太後,經過重重帷幕,到了皇帝的禦榻之前。

濃鬱的艾草味道,撲鼻而來。

躺在病榻上的皇帝,早已沒有了往昔的風采與威嚴。

他雙目緊閉著,臉色蒼白,原本富態的臉龐,如今已經消瘦了下去,顴骨開始凸起,

高太後看著自己的兒子,如今的模樣,忍不住又潸然淚下。

張茂則在旁看著,連忙上前勸慰道:「娘娘請寬心,大家必有天佑!」

「天佑……」高太後歎道:「但願如此吧!」

心中卻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

高太後當年也是這樣親眼看著自己的丈夫,躺在福寧殿的禦榻上,不能說話,不能行走,最終駕崩的。

這個時候,去送孫奇的粱惟簡回來了。

粱惟簡走到高太後身前,先是一拜,然後道:「上稟娘娘,臣有事啟奏!」

張茂則見了,恭身一拜,悄無聲息的帶著寢宮中的女官丶宦官,退到了帷幕之外。

粱惟簡上前一步,湊到高太後身前三尺遠的地方,低聲稟報起來:「娘娘,臣方從殿前過,恰遇上禦藥粱從政……「

「嗯?」

「粱從政與臣言,皇五女急病,德妃正在急請太醫局翰林醫學錢乙入宮診脈!」

高太後聽完,與粱惟簡道:「老身知道了!」

「汝且去叮囑一番,叫太醫局務必用心!」

「是……」粱惟簡躬身退下。

高太後卻是輕歎一聲,雙手合十,念了個佛號:「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此刻的太後,隻覺屋漏偏逢連夜雨。

皇帝重病,公主急病。

這宮中真是糟糕透了!

心中頓覺煩躁,卻也不知去與誰訴說。

嘉佑老臣,都在洛陽。

這東京城裡,儘是小人丶幸進之徒。

高太後一個也不喜歡,一個都不看好。

甚至可以說厭棄至極!

奈何,偏偏如今在京的宰執,基本都是類似小人。

高太後正憂慮間。

殿外傳來了張茂則的聲音:「娘娘,二大王在殿外乞問大家龍體無恙……」

高太後聞言,眉毛都舒展了一些,立刻說道:「傳!」

二大王就是她的次子趙顥,如今已被封為雍王,乃是高太後最喜歡的兒子,沒有之一。

……

趙煦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穿著綠袍公服,戴著交腳襆頭,約莫四十來歲的醫官,坐在他塌前,正在給他診脈。

往昔的記憶,在腦海翻滾。

趙煦記起來這個醫官的名字了。

「錢太醫?」他輕聲問著。

對方微笑了一下,頷首致意:「臣乙,敬問郡王殿下無恙!」

趙煦點點頭:「我無恙!」

腦海中,卻是一陣恍惚。

想起了,他在新世紀,去那些有著中醫背景的醫院時,從那些醫院的回廊裡看到的那一個個在回廊牆壁上,被列為『先賢』的古代名醫。

而在那些回廊裡,趙煦看到過如今坐在他麵前的這個年輕太醫的名字。

錢乙!

被新世紀公認為兒科先驅,開創了中醫兒科一脈的祖師爺!

錢乙所研發革新的六味地黃丸,更是在新世紀,出現在幾乎所有藥店的櫥窗中。

趙煦看著坐在他麵前的錢乙,眼神迷離了一下。

因為,眼前這個為他診脈的太醫,後來在邵聖年間被逐回原籍了。

不止是錢乙,整個太醫局,都被清洗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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