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儘顯洋蔥本色
「甲方找到我來設計建築,說明他們需要的正是我的設計風格。」
「你說得對,但是建築的錢是誰出的呢?」
「就算為了設計價值,犧牲了一些實用性,也會產生建築成本的溢價,但這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我可從來沒有利用自己的設計師身份強迫甲方改變過預算。」
「你說得對,但是建築的錢是誰出的呢?」
「現在的我不會因為甲方的意見改變想法,這一點,都是落實在合同當中,甲方早已提前知悉的。這是一種雙向選擇,我認為將之視作我的作品,並沒有對甲方產生什麽冒犯。」
「伱說得對……」
站在一邊的唐澤聽著淺井成實以不變應萬變的複讀式辯經法,又看看森穀帝二越來越發紅,已經接近豬肝色的臉,用拳頭抵住了嘴,以免克製不住上揚的嘴角被森穀帝二發現。
今天他和淺井成實,確實就是跑來辯經的。
森穀帝二的性格和心理狀態,注定他是個極為自我而高傲的人,作為缺乏地位支撐的陌生人,試圖以平和的方法與之交流,難如登天。
眾所周知,想要和大佬,或者說,自認為大佬的圈內人交流,最有效的方法不是發「萌新想請問一下有沒有適合入門的XXX」,而是應該直接發「我認為入門級XX都是垃圾,一個能用的都沒有」。
前者會被懶得向伸手萌新科普的老手直接無視,而後者,你可以在長篇大論的辯經當中輕而易舉地得到非常詳儘的參數和橫評。
所以理所當然的,唐澤也選擇了這麽一個挑釁式接觸法,力圖在最短時間裡,找到森穀帝二的殿堂信息。
不過雖然很想笑,但是他們還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呢,讓森穀帝二這會兒就徹底急了不好。
於是唐澤終於開口說了一句理中客的話:「不過,願意請森穀教授完成建築設計的人,本身也是對建築的地標屬性存在需求的,哪怕因此增加了開支,削弱了實用屬性,也無可厚非。」
他轉過頭,又一次看向了身後的玻璃展櫃。
城市的微縮模型,精巧而細膩,在展櫃燈光的照耀下,連隻有指尖大小的玻璃,都反射出了透亮的光澤,不難看出製作它的人,對這個作品是如何的愛不釋手。
「就比如,西多摩市的設計規劃。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森穀教授第一次接手大規模的城市規劃設計項目,在功能性和美觀的取舍上就做的挺到位的。」
話題成功被引入到了西多摩市上,森穀帝二的神色稍緩,走到了櫃邊,伸出手虛空撫摸了一下這些精致的樓宇模型,歎息了一聲,情緒慢慢平靜了一些。
從業二十多年,他遭遇的質疑,得到的批評從來不少,如果不是今天這個奇裝異服的家夥正巧說中了他的痛處,他的情緒也不會失控到這個地步。
這畢竟是他的作品展,現場的媒體和粉絲都有很多,和人爭執沒有問題,姿態太難看,就有些不合適了。
於是森穀帝二很快調整好了麵部表情,重新露出了屬於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的表情。
「我不否認,是存在很多建築師,如這位鋼琴家先生所說那樣,罔顧甲方的客觀困難,一味追求自己的設計理念,做出和需求南轅北轍的作品,並且要價不菲,自視甚高,但我絕不在此列。我所秉承的理念,是需要為自己過去的決定負好責任,在美學理念方麵如此……在社會意義上亦是如此。」
這番話,就比他情急之下展露出的自我言論,聽上去要有格局的多了。
於是圍觀過來的參觀者們,也很給麵子地輕輕鼓了一會兒掌。
「……所以,您是認可,建築的價值在於設計,更在於為了這個設計買單,令設計得以付諸實踐的使用者們的,是嗎?」淺井成實收斂起嘲諷的口吻,看著森穀帝二瘦削的側臉,意有所指地問了一句。
森穀帝二轉了下眼睛,從眼角看了他一眼。
這個家夥,似乎話裡有話,並不是因為理念的分歧在與他發生口角,而像是有什麽更具體的,針對他的不讚同。
難道說,自己近日來的打算……
不,應該不至於,他從來沒有將自己隱秘的想法宣之於口,提起那些令他寢食難安的舊作,他向來隻是表達惋惜,強調那不能代表自己的風格,一點攻擊性都沒有表露,沒道理被人發現。
如果說,他真的有在哪裡,確切表示過自己想要銷毀這些恥辱的過往,那就隻有,「那個網站」而已。
一個公開的網絡站點,在信息安全方法談不上萬無一失,也不奇怪,但從拿到了那些東西之後,他也沒有再懷疑過網站方麵的意圖。
那個網站,現在和他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心思轉了幾轉,森穀帝二還是轉過身,正對著不斷發出質疑的來訪者,一字一句地說:「是的,我認可。設計,隻有當它落地之後,才從虛無的精神,成為豐收的碩果。這是將精神世界與現實相連結的奇跡,我十分尊重它的出現。」
也正因如此,玷汙這份奇跡的斑駁雜物,更需要被清除。
「至於西多摩市的規劃,這份奇跡因為一些現實的挫折意外隕落,我隻是為此感到痛心罷了。它本應該,成為東京的明珠,成為我作品當中最為璀璨的珍寶,如同我王國的都城……這真是,太可惜了。」
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到這個時候,終於大大喘了一口氣。
他真怕這位脾氣毫不隨和的建築家,因為理念的分歧和參觀者們在會場裡鬨出更大的矛盾來,那他們的這場展會就要成為鬨劇了。
也沒管森穀帝二接下來是不是還有其他重要觀點需要表達,他用力帶頭鼓起掌來,同時發出了讚歎的高喊聲:「不愧是森穀先生,真是極具大家風範,佩服佩服!」
他誇完還不罷休,生怕眾人的關注點還落在森穀帝二以及與他衝突的人身上,乾脆轉過身,語氣誇張地渲染起來,像是突然化身滔滔不絕的導遊一樣:「各位,這可是未能落地的概念設計,不是什麽時候都有機會看見的。錯過這一次,未來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森穀教授這一僅有的大型建築群規劃圖了。不要錯過!」
氣氛被他慢慢帶了起來,各種讚歎聲接踵而至,更多的參觀者們圍向了森穀帝二身後的展櫃,有的人還拿出了手機,開始拍攝這些微縮模型。
幾個掛著媒體證的記者更是將長槍短炮湊了過去,看表情,就猜的到他們已經從這段話裡提煉出了新聞關鍵詞,準備回去炒作一些新的概念了。
森穀帝二收回了投在淺井成實身上的不善注視,轉過頭看向唐澤,語氣略微溫和了一些:「你是學繪畫的。有老師嗎,還是依然在接受基礎的訓練?」
一個家境貧寒的美術生而已,放在平日,他或許多一眼都欠奉。
身為行業內知名的建築家,又在東都大學有教職,他見過的天賦出眾的學生不計其數,一個看上去還沒成年的年輕孩子而已,算不得什麽值得耗費精力的對象。
但今天,或許是感念於對方與自己觀念相左,但依舊出言解圍,或許就是故意想要爭取改變一下對方的想法,與對麵那個所謂的鋼琴家叫板,他難得拿出了一些耐心,與這個年輕人交談起來。
「我有跟著老師學習,森穀教授,我的老師您或許也聽說過。」唐澤轉過身,用相對自己的聲音更顯低沉成熟一些的聲線,平靜地回複道,「他是一位日本畫畫家,名叫如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