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張師傅,眼光放遠些,膽子再大些
朱翊鈞答道:「張師傅,普通百姓,如果來錢的門路少,他們會控製花錢。除了最基本的食鹽丶棉布之外,幾乎不會再采買其它貨品了。
就算是棉布,在自家種棉采麻丶紡紗織布之餘,也隻是補買部分價廉物美的棉布。」
張居正點點頭。
大明的大部分百姓,都還處在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狀態,糧食丶棉麻,基本上都是自產自足,除了食鹽等少部分必須的生活用品,真得很少再與外界發生貿易往來。
這種生產低下的小農經濟狀態下,百姓們勉強能吃飽穿暖,但是你要他們服各種徭役,就要了命了。
不管是押運糧食,還是修橋築城,需要抽調出家裡的壯勞力,還要自帶乾糧,負擔極重。
要是出縣服徭役,更加要命了,三五個月回不來,家裡的農活幫不上不說,自己吃穿還是一筆沉重的負擔。
明朝中後期,隨著積弊沉屙越來越多,朝廷運作的成本越來越高,稅源卻越來越少,使得各種雜役攤派越來越重,敲骨吸髓,各地百姓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飽受程朱理學思想教育的士林文官們,麵對肉眼可見的國困民窮趨勢,束手無措,隻能來回地強調德治仁政,動不動就上疏,百姓太苦,這個攤派應該免,那個賦稅應該減。
他們博得清名美譽,在任的戶部尚書卻跳著腳地罵,減免你奶奶個腿!
這也減,那也免,你們的俸祿怎麽不減免?
清流們發出反駁,太祖皇帝也就給我們定了那麽點俸祿,還要減?信不信我上吊給你看?
吵了半天,文官們又盯上了宗室。
我們忍饑挨餓,這幫家夥還吃得這麽肚圓體寬,就憑他們姓朱?要餓肚子大家一起餓肚子!
吵鬨扯皮了上百年,文官裡終於出來幾位大聰明,想出一條鞭法。
我們把所有的正雜徭役外加攤派,全部折成銀子。
從某種意義說,正雜徭役也屬於朝廷向百姓徵收的一種稅,隻不過百姓們是以勞動力的方式進行支付。
現在折成錢銀來徵收,地方和中樞都願意,因為這大大簡化了收稅流程,完全符合儒家刪繁就簡的要旨。
至於百姓們能不能籌集這麽多現錢,暫時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之內。
曆史上全麵推行一條鞭法的萬曆年間,許多百姓們無法足額繳納現錢的稅收,戶部和地方官員隻好用折中,恢複以往的舊例舉措,讓百姓們以實物抵折。
所以在《萬曆會計錄》裡可以看到,大明的國庫又成了雜物鋪。
看到張居正理解自己話裡的意思,朱翊鈞繼續說道:「窮戶少買,富戶多買。鄉民少買,市民多買。
相比之下,富戶肯定比窮戶在錢財方麵要寬裕;市民肯定比鄉民容易獲得現錢。既然如此,我們就通過商品附加稅來調解百姓的人頭稅。
鄉民百姓靠種地吃飯,直接或間接繳納了田賦,已經背負了一筆沉重負擔,人頭稅能少繳就少繳。
富戶富足,市民來錢容易,願意多買商品,就多繳人頭稅。
此外,美酒丶玻璃器皿丶玻璃鏡子丶鐘表丶綾羅綢緞屬於奢侈品,連同青樓丶酒樓等一並徵收奢侈稅。」
「奢侈稅?」
張居正又驚又喜。
「對,奢侈稅專門針對有錢人。這些富戶有錢,購買這些商品彰顯他們的富裕尊貴,加的稅再重,該買的還是會買;
這些奢侈品對於普通人和窮人來說,毫無意義,就算是免稅,買不起還是買不起。」
妙啊。
朱翊鈞的話給張居正推開了一扇新窗戶。
開源節流。
傳統儒生隻會節流,從皇室到百官,修生養息丶儉樸省用,把褲腰帶使勁地勒緊了。
卻怎麽也不會開源,仿佛五行相克。在他們心裡,一提到開源就是加稅,就是與民爭利,魚肉百姓。
隻是這個民和百姓,到底是誰,大家心裡有數。
現在通過增加奢侈稅,悄無聲息地從富人手裡薅羊毛,對於張居正來說,沒有什麽負擔,他太清楚那些人的底細。
朱翊鈞繼續說道:「張師傅,賦稅是進行財富再分配的一種手段,還有一個重要的含義就是讓富者多繳稅,貧者少繳稅,這樣才能保持社會的平衡。
否則的話,社會失衡,等待大明的就是黃巾太平道。」
張居正琢磨這朱翊鈞的話,越琢磨越有深意。
「皇上,你所說的賦稅進行財富再分配讓臣大受啟發。臣此前以為,隻要均衡田賦丶抑止兼並,再行一條鞭法丶從此役無偏累,進而田不荒蕪丶人不逃竄丶錢糧不拖欠,百姓可安居樂業,國庫能收足賦稅,自然就能強國富民。
現在看來,臣還是想得簡單了。」
朱翊鈞說道:「張師傅,吏治和財稅,我們必須抓好這兩條,振領提綱,立高屋建領之勢,才能一氣貫注,操縱自如。
不過這兩項工作非一朝一夕能成事,需要長期治理。
吏治用考成法引入,等內閣的考成法中央指導委員會完成考成法全麵推進後,都察院就可以跟進。
財稅,一是賦稅清晰,二是推行預決算製。
我們各級衙門,不能再像以前,寅吃卯糧,稅收得稀裡糊塗,錢糧花得也稀裡糊塗。必須量入而出,建立預決算製為核心的財政製度。」
張居正說道:「皇上,賦稅製清晰,必先摸清楚大明的家底,田地清丈和人口普查,還要繼續。」
「必須繼續。
田地清丈和人口普查,高拱還是做了不小的貢獻。」
聽到朱翊鈞提高拱的名字,張居正心裡咯噔了一下。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