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公西仇的逼問,章賀的回應僅是漫長沉默,隻是從他神情來看,他顯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需要更多的回答,公西仇已然明白,口中發出一聲不屑輕蔑的冷嘲。
“這便是一國太醫令?可真是讓人開了眼。不過是個為了名利,不顧庶民死活的庸碌之徒!你莫不會以為你坐鎮淩州邑汝,便能挽回點什麼吧?”公西仇這番話夾槍帶棒,惹得沈棠暗中側目,眸底浮現些許詫異。
她認識的公西仇,上了戰場誰也打不過,下了戰場誰也說不過,就是一個24K純憨憨,吃了沒文化的虧。萬萬沒想到啊,他居然還有“口才”這個玩意兒,懟人也不賴。
章賀不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放心上。
當即,章賀心腹,那名護衛首領便忍不住站出來替章賀說一句公道話。
“末將雖不知這位郎君與吾主的恩怨,但吾主拯救淩州萬千庶民是真,庇護邑汝庶民也是真。吾主此前作為醫署太醫令,隻得聽命國主。違抗君命的下場,郎君真不知嗎?”這名護衛首領跟隨章賀時間很長,多少也知道一些陳年往事。
蠱蟲並非章賀主動要接觸。。
作為彼時的太醫令,醫署醫術最頂尖的禦醫,辛國國主給他下達研究蠱蟲的命令,章賀還能反對嗎?之後還遭到了國主殺人滅口的清算行動,僥幸脫身,撿回一條命。
公西一族滅族能算是章賀乾的?
所謂的聖物是他刻意丟棄?
至於各地的疫病……
更不可能是主公章賀乾的。
這就要問辛國王室做了什麼。
公西仇的恨意在他看來就是不成熟的遷怒,明明是自家主公脾氣太好了,有耐心縱容這等無名小卒在此大放厥詞還不驅趕。
對此,公西仇隻是頗具深意地哂笑一聲:“對對對,你說什麼都對。”
渾然沒將這名護衛首領放在眼中。
目光越過他,直接落在章賀的身上:“隻是在下有一句忠告,希望你家主公能記得——公西族的秘密,最好彆探究下去。不然的話,哪怕公西族僅剩吾一人,也會讓爾等知道什麼叫後悔!諸如穀仁帳下少衝這樣的‘寄體’,最好就這麼一個!”
章賀古井無波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絲波瀾:“穀仁?穀子義?你說他帳下有誰?”
公西仇道:“你不妨自己去問。”
真要問,大概率會被穀仁暴打。
當年辛國和庚國都在暗地裡研究蠱蟲,試圖靠著這個殺手鐧稱霸西北,甚至是橫掃大陸全境。暗中都搞過培育研究,給不同年紀、不同身體情況的人種下“蠱母”。
這種“蠱母”跟引發疫病的“蠱蟲”不同。
後者接觸到氣血就會蘇醒,瘋狂汲取人體精氣血開始產卵,屬於前者的失敗品。
前者成長緩慢,但能最大限度激發、提高潛力,讓普通人也能獲得堪比中高等級武膽武者的實力。一旦宿主無法再提供“蠱母”所需的精氣血,“蠱母”便會瘋狂壓榨寄體,在最短的時間完成最後的蛻變,直至破體而出,“寄體”的生命也隨之走到終點。
很難說少衝是幼年被種蠱。
還是尚在娘胎就遭了毒手。
章賀不知想到什麼,臉色陰沉:“此事我確實不知情,倘若知情,當年也不會惹來殺身之禍。我確實不是什麼大好人,幫助淩州庶民也有一定私心,借此籠絡人心,但也沒有公西郎君以為的那般喪心病狂,醫者最基本的操守,吾還是有一些的……”
作為深受國主信任的太醫令,手上蠱蟲研究還有了大進展,他的前途本來光明璀璨。外人傳言他被秘密處死,卻不知事情背後的真相——彼時培育出第一批“蠱母”,他希望拿死囚當寄體,但其他同僚卻跟國主進言,偷偷抓一批普通庶民過來。
辛國國主被花言巧語說動。
章賀無法苟同。
更無法跟他們同流合汙。
於是衝動下選擇掛印辭官。
也因此惹來了殺身之禍。
幸好他有所準備,倒是逃了過去,之後為了保住小命,隻能輾轉各地,隱姓埋名。
他在淩州隱居幾年後,西北局勢又變,辛國越發腐敗糜爛,取而代之的是庚國逐步崛起。章賀不由得動心,他本來就是個很重名利的人,不然也不會被刷下來三回。
最後靠著進入醫署才出人頭地。
他不甘心這輩子都縮頭縮尾。
眼看著自己年紀也大了,章賀碰到了帶著性命垂危的孝女,這名孝女本來準備帶著老母親自殺,卻意外闖入他隱居的小醫館。章賀從孝女口中知道淩州爆發大瘟疫。
淩州官僚互相推諉不乾正事。
死死捂著此事。
直到完全捂不住了,被捅到了辛國王庭,辛國王庭才派遣醫署醫官來救人。
結果,喜聞樂見。
這群醫術越來越拉胯的醫官根本沒發現瘟疫源頭在於水源,不僅沒治好染病庶民,還將自己折進去大半。淩州州府為了製止瘟疫擴散,將染病庶民全部集中到一座城。
任由其自生自滅。
章賀知曉此事,心跳如鼓。
他感覺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或許能借著此事翻身。
於是,便有了章賀出山,不懼臟、累、臭,獨身一人背著藥箱進入滿是病患的城池,為藥材苦求當地高門大族。對方越是刁難,越能將章賀在庶民間的聲望往上推。
之後跟醫署醫官醫鬥獲勝。
足足一月,城池方開。
章賀也一戰成名。
不管一個人的初衷是什麼,是為民還是為名,至少結果是一樣的。
此事上,章賀問心無愧。
他能忍得了公西仇的責問和遷怒,但不能忍不屬於他的汙名。沈棠見公西仇不發言,忍不住道:“章公此言當真?”
章賀指天道:“絕無半句虛言。”
沈棠心下納悶了。
難道章賀真有幾分操守?
少衝之事不是他乾的。
“各地蠱蟲引起的疫病……”
“不是我!”
章賀隱約有些不耐。
“那會是誰?”
章賀道:“不知。”
他退出蠱蟲計劃太早,鬼知道後來又折騰出了什麼事情,而且——
“不止是天海、河尹、上南等地,連我治下也有庶民感染類似的‘疫病’,慶幸發現及時,又封鎖了消息。倘若真是我,我何必多此一舉?隻為了將自己摘出去?”
章賀的名聲建立在庶民擁躉之上,借此還吸引不少能人異士,若失去民心,他的根基就不穩了。他何必自毀長城呢?
沈棠擰眉犯愁。
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河尹郡守派來的屬臣使者”,沈棠的反應也被章賀誤解。
“使者倒也不用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