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叢綠堂。

賈琮將柳璧請入堂中安坐,又讓小廝奉過茶水,兩人隨口閒聊幾句,話題轉到柳璧此次調遷赴任之事。

當年柳璧進士及第之後,本想進入翰林院,但考選中發揮失利,並未入翰林院庶吉士。

這曾讓柳璧許多同年感到意外,因當初柳璧名入二甲,且排名居中,也不知是柳璧學識存在偏頗,還是考官存在喜好傾向。

曆來會試及第,三甲進士為天下讀書人驕子,但他們的仕途走向,因各人才華丶家世丶人脈丶機緣等存在差異。

最終的走向各有不同,但不外乎三種結果。

一等便是通過考選進入翰林院,此為社稷養士,內閣搖籃,高官階梯,將來有望入閣或為六部主官。

次等不入翰林院,選入六部為觀政進士,或選為六部主事之職。

這一類能入神京六部,便是積累人脈才乾的極好機緣,將來也有望攀上文官頂峰,但因缺乏入翰林的資曆,難度卻要大上許多。

三等便是外放為知縣丶縣丞等官職,大部分隻能困於一隅,難窺天顏,一生注定是沉於下僚的命數。

本來以柳靜庵在官場和士林的威望,以及柳家一門七進士,在官場紮下的深厚根基。

柳家要為柳璧活動一二,入神京六部為觀政進士,或謀主事之職,並不算什麽難事。

但柳靜庵卻沒有為長孫做任何籌謀,隻是讓他等待吏部例行選官。

最終柳璧被吏部選官為高淳縣令,這樣的結果對比柳璧的家世,不得不說很出人意料。

……

賈琮問道:「我聽老師提過,此次吏部三年大考,柳兄考績上等,不知此次升遷到何處?」

柳璧微歎了口氣,說道:「原本以為在高淳為官三年,用心竭力,本次大考之後,能再回神京,終究還是事與願違。

此次吏部調遣我至陪都戶部任六品主事,結果也不算太差,比起我一些倒楣的同年,已經要竊喜了。」

關於柳璧之事,賈琮從沒問過柳靜庵相關原由。

柳靜庵也從不和他說起,自己當年在朝為官的往事。

但賈琮這些年陸續聽到的傳聞,知道自己老師曾任禮部大宗伯,是太上皇十分倚重的重臣。

但在嘉昭帝登基後不久,柳靜庵很快便致仕告老,從此隻在家中開館教授子弟。

柳靜庵膝下有二子,長子任江西布政司,次子在任錢塘知府,當初也都在京中六部為官,柳靜庵致仕之後,他們都被陸續外放。

家中其餘及第後輩,雖另有三人入翰林院,但這些年也都陸續外放為官。

即便柳家眼下無人為京官,沒有了上達天聽的權勢,或許有所欠缺。

但滿門文華的盛名,在官場和士林依然具備巨大的影響力。

算起來柳璧是柳家第八位進士,連在六部和翰林院過度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外放為縣令。

要說這一切都是巧合,任何明眼人都不會相信,隻是各自看破不說破罷了。

柳靜庵不為長孫前程活動,而是讓他被動等待吏部選官,大概就是基於此念。

……

賈琮說道:「柳兄不需氣餒,仕途官場起伏,都在常理之中,能得進士之第,已經不負多年苦讀,天地寬廣,大有可為。

金陵是江南樞紐,六朝古都,物富人豐,繁華富麗不下於神京,也算是個極好的去處。

陪都戶部統轄江南六州一府民生要務,必能讓柳兄一展所長。」

柳璧聽了賈琮的話,神情微微開朗,笑道:「玉章說的沒錯,金陵的確是個好去處,玉章曾兩下金陵,做下好大的事情。

當時你我同在江南,我卻不能恰逢其會,想想實在可惜,如今你回了神京,我再去金陵,倒是讓人感慨。

兩日後我就要離京赴任,來不及目睹玉章金榜題名,傳臚唱名,飲宴瓊林。

那時我柳門將出第九名進士,祖父將再添榮耀,將是何等風光。」

賈琮聽他將自己算作柳門九進士,心中微微暖意,他能得柳靜庵這樣的宗師教誨,已算莫大福分,即便心中一直有些疑慮,也不算什麽。

柳璧這樣的柳門嫡傳,不僅是自己至交,更將自己當做柳門一脈,讓賈琮有融融的歸屬感,這種感覺甚至比賈家,還要溫和幾分……。

……

柳璧又說道:「我這一去金陵,倒是耳根清淨,不過神京的水卻是深得很。

大周曆屆春闈,皆遴選三人為主考官,一般為內閣大學士一人,六部侍郎以上官員兩人,皆需學問精深,二甲以上出身。

可本年春闈主考官遴選,卻多有波折,原本禮部大宗伯郭佑昌丶太常寺少卿鄭儼皆名重天下,學養深厚,該是主考最佳人選。

沒想到傳出風言,竟與玉章相牽扯,朝廷各部都有官員上奏駁回,兩人竟雙雙落選。

我想祖父便因為此事,心中生出警惕,才會特意囑咐你,會試下場前,低調行事,不惹是非。」

賈琮有些無奈的說道:「兩位座師都是當世鴻儒,卻因我這個門生,雙雙失去主考之榮。」

柳璧笑道:「玉章倒也不用有什麽不安,會試主考之位,雖是仕途文官榮耀巔峰。

但這位置關係天下舉子仕途前程,曆來讀書之人,為了科舉出仕,從來都是不惜生死以之。

春闈主考之位,實在擔著天大乾係,牽扯朝野內外多少糾葛,俗話說熱鍋上的螞蟻,大概不外如是。

郭公丶鄭公二人早已功成名就,做不做本年會試主考,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依我看他們還巴不得不捏這燙手山芋。

說不定心裡還要感謝玉章呢。」

賈琮想想也有道理,郭佑昌和鄭儼,仕途雖不算登頂,但士林名望卻已至高峰,實在不需什麽春闈主考的虛名。

……

柳璧繼續說道:「不過,昨天朝堂上傳出消息,原本內閣大學士蔡襄也在主考官遴選之列,現下已主動謝辭春闈主考之位。

據說蔡大人謝辭的原因,多少和玉章也有些關聯。」

賈琮聽了也心中古怪,會試主考都是欽定三人,已有兩人落選與自己相關,沒想到居然還有第三人……。

柳璧見賈琮臉上古怪的表情,笑道:「因為蔡襄三子蔡孝宇,也是本年春闈應試舉子。

況且很多人知道,蔡孝宇是玉章在青山書院的同窗摯友。」

柳璧忍不住笑道:「蔡大人謝辭主考之位,即是因親子下場本年春闈,他要回避相關嫌疑。

大概也因蔡孝宇與你的關係,會將他牽扯其中,他在郭鄭二人身上,看到相關前車之鑒,所以乾脆不接這差事,落個輕鬆乾淨。」

賈琮雖和蔡孝宇是青山書院的至交同窗,但和他的父親內閣大學生蔡襄,卻沒什麽公私來往。

隻聽說這位蔡大學士在朝野有梟士之稱,其人學識淵博,才乾出眾,是一位能臣,頗受嘉昭帝的器重和重用。

但此人也不是滿腔孔孟恕道的儒官,對待政敵和冒犯之人,曆來手段淩厲狠辣,毫不手軟。

但凡這樣性情的人物,都極具精明理智的做派,蔡襄官居內閣大學士領戶部尚書銜,仕途已達到頂峰。

自然不會把會試主考的榮耀放在眼裡,明知道會沾染上莫須有的乾係,自然不會去碰這種麻煩。

……

柳璧繼續說道:「本次春闈主考和屬官名錄,候選之人還在遴選之中,朝廷還未最終昭告,但是外頭卻已是波濤湧動。

世家勳貴,文武官僚,趕考舉子都在聞風而動。

據說市麵上有深通朝堂官員之人,私下編撰春闈待選官員名錄。

上麵不僅有入選主考的內閣和六部高官待選名單,還有本次春闈各部抽調屬官人員名錄,這些人後期都會擔負閱卷初篩之責。

如今這樣的名錄,市麵上已被炒到十兩銀子一份,那些舉子個個蜂擁搶購。

僥幸買到的人,視如珍寶,買不到的人到處鑽營,搞得世風混亂。

最近兩日,幾位閣臣和六部一些高官,府門前每日都有許多舉子拜謁,甚至部分待選的春闈屬官,都有舉子拐彎抹角去結交。

這些都是那本私傳名錄鬨出來的,往年春闈雖也會鬨出不少事,但是今年似乎特彆熱鬨。

玉章謹遵祖父所言,閉門謝客,才是穩妥之舉,免得招惹上什麽因果……。」

……

柳璧已是科舉上岸之人,他說起這些事情,隻當做市井趣談。

但賈琮麵臨下場春闈,對這消息比柳璧要敏感許多。

市井之上居然出現春闈主官屬官待選名錄,這種東西明顯具備蠱惑欺詐的意味,居然還被許多趕考舉子追捧。

要知道但凡能參加會試的舉子,都已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很多人都是一州之地的頂尖才子。

這樣的人,不管學識,還是眼界,都是非同凡流。

這份杜撰的名錄,能把他們認可,一傳十,十傳百,到處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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