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宮城,乾陽宮。
嘉昭帝正坐在禦案後,翻閱錦衣衛呈報的緝案文牘。
錦衣衛指揮使許坤半跪在禦案前,說道:「啟稟聖上,錦衣衛對宏椿皮貨的掌櫃和夥計,進行多次審訊。
並核對起獲的店鋪帳目,現下已查證,賈赦開設的皮貨店,自今歲春末,一直囤積茶葉丶粗鹽丶鐵鍋等物,然後販賣到平安州牟利。
而茶葉丶粗鹽丶鐵器等在九邊重鎮嚴控流通,就是防止這些東西,流入關外殘蒙漠南部丶浩齊特部丶土蠻部,成為資敵之物。」
嘉昭帝一邊聽許坤稟報,一仔細閱讀手中的偵緝文牘,臉色變得愈發陰沉難看。
等到翻閱完文牘,勃然而怒道:「這個賈赦好大的膽子,堂堂國朝勳貴,不思皇恩,竟往九邊之地,販賣茶鹽鐵等違禁之物,無法無天!
可曾查到平安州那邊,何人與他接洽生意?」
許坤回道:「啟奏聖上,邊鎮之地,凡倒賣這些違禁之物的商賈,背景都極複雜,不少人甚至都私通關外殘蒙。
卑職對皮貨行的掌櫃和夥計,進行嚴刑拷問。
最後他們供出,賈赦多次和大同一個叫孫紹祖的人來往,皮貨行販往平安州的違禁物,多半也是與此人交割。」
嘉昭帝聽到這個名字,眉頭微微一皺,說道:「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一旁的郭霖說道:「啟稟聖上,這個孫紹祖是大同指揮使孫占英之子,曾和榮國府賈赦之女賈迎春攀親。
但威遠伯賈琮對此人極其厭惡,便出手斷絕了這門親事。」
嘉昭帝經郭霖提醒,一下想起此事,半年前他在中車司秘劄上看到此人,曾讓郭霖調配中車司人員,查一查這個孫紹祖的底細。
但因孫紹祖突然銷聲匿跡,連中車司都沒在神京找到他的下落,所以此事便暫時被擱置。
一旁的許坤聽說孫紹祖是大同指揮使之子,眼中厲芒閃爍,說道:「聖上,去年大同邊軍發生舞弊大案,就涉及違禁物品倒賣關外之事。
當時有一批大同邊軍將校涉案落罪,但其中並無大同指揮使孫占英,如今他的兒子和賈赦私賣違禁之物,孫占英是否牽扯其中,未為可知。
孫家世襲大同指揮使,在大同勢力蟠根錯節,如孫家涉及違禁物品倒賣牟利,那在邊鎮之地危害極大,甚至可能有私通殘蒙之患。」
嘉昭帝臉色微微一變,九邊重鎮事關社稷穩妥,邊軍將領涉及私通關外,更是帝王的大忌!
他神情凝重的說道:「許坤,朕要你立刻調配錦衣衛精乾人手,立即下平安州,徹查大同孫家之事,一旦有所起獲,立即回奏!」
許坤肅聲回道:「臣,遵旨!」
話音剛落,他便向嘉昭帝大禮叩拜後,便快步退出乾陽殿,急著回去布置下平安州稽查孫家的人手。
……
這一年以來,嘉昭帝突然重新啟用推事院,懲辦抗拒新政的舊黨官員,清查周正陽泄密案,在神京官場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這讓沉寂已久的推事院,重新恢複往日的赫赫凶名,再一次走進大周官民視野。
按照以往常例,這些事情本該是錦衣衛的獨角好戲,如今卻出來一個推事院,將偌大的風頭全部搶走。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許坤,不得不心生警惕和壓力。
錦衣衛為帝王鷹犬走狗,一旦威力和權勢被攤薄,存在的價值也就降低了。
到了那個時候,他這個錦衣衛首官的位置,也就會變得岌岌可危。
許坤擔任錦衣衛指揮使多年,經手過的大案丶要案丶血案又有多少,朝野之中得罪的人更不在少數。
一旦他失去錦衣衛指揮使官位,就像是被拔掉利齒鋼牙的獵犬,必定沒有什麽好下場,這幾乎是每一任錦衣衛指揮使的宿命。
所以他急需通過耀眼的功勳,重新向帝王彰顯錦衣衛的重要性。
而這起因榮國府賈赦而牽扯出的邊軍要案,正是許坤當下正合用的絕好良機。
許坤雖從皮貨店掌櫃口中,逼供出孫紹祖的名字,但卻不知孫紹祖的出身來曆。
那是因為,當初賈赦知道向邊鎮售賣違禁之物,深具風險,所以每次和孫紹祖交割,都沒在鋪中掌櫃夥計麵前,提起孫紹祖的來曆。
直到剛才在大殿之中,許坤聽郭霖說起,孫紹祖是大同世襲指揮孫占英之子,才讓他如鯊魚聞到血腥,一下窺中此事關鍵之處。
他要宏椿皮貨和孫紹祖的線索,從平安州邊軍之中,挖出有價值的驚人線索,為錦衣衛在嘉昭帝心目中的份量,添磚加瓦。
嘉昭帝望著許坤離開的背影,以及他舉止之間透露出來的昂揚和振奮,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或許許坤這樣的反應,也是嘉昭帝希望看到的局麵,為帝王者必須深諳平衡禦下之道。
與其讓錦衣衛一家獨大,不如再扶持一個更凶狠的推事院,雙犬竟利,養蠱而生。
……
嘉昭帝將錦衣衛提交的稽案文牘,重新翻閱了一遍,對郭霖問道:「賈赦喪事之間,賈家東西兩府,各房勳舊可有什麽舉動?」
郭霖取出一本灰白色秘劄,回道:「啟稟聖上,神京中車司檔口,已經提交了相關秘劄,請聖上禦覽。」
嘉昭帝對著身後揮了揮手,身邊服侍的內侍全部退出了大殿。
沉聲說道:「擇其緊要之處,念!」
郭霖展開手中秘劄,用他獨特的尖利清晰嗓音,念道:
「十月八日,賈璉至宗人府銷名繼爵,與經曆鄭裕抒相談甚歡,言語有請托之辭,此後兩人在東燕樓飲宴,賈璉於大孝中酗酒之舉。」
「十月十一日,清虛觀張道人拜會賈太夫人於榮慶堂,為賈政嫡子賈寶玉提親,姻緣之人為城陽侯三女,皇商夏家獨女。」
「事後,賈寶玉對提親之事甚為不滿,放無狀之語,言賜婚說親之舉,皆為愚夫愚婦所為,乃世之惡事。」
「十月十三日,甄芳青派遣甄家內院管事,攜帶銀箔香燭,至榮國府祭奠賈赦。」
「十月二十日,賈赦請靈送殯之日,舊勳八公或親至,或派子侄送靈,三王有子侄相送,唯北靜王水溶親自送靈,以顯示兩家親厚。」
「賈赦請靈送殯之日,賈璉因四王八公勳貴齊至,以為榮耀,臉有驕狂跋扈之色,賈琮臉有哀容,自矜守禮,並無異狀。」
「十月二十四日,甄老太妃靈柩入帝陵,賈琮返程途中,曾與甄芳青私會車中,同日甄芳青回宮,至重華宮求見上皇……。」
嘉昭帝聽著郭霖誦讀秘劄內容,臉色陰沉晦暗不定。
當聽到寶玉對宮中賜婚,口出狂言,嘉昭帝臉上怒氣勃發,眼帶殺機。
又聽到賈琮和甄芳青車中相會,事後甄芳青入重華宮求見上皇,不禁鎖緊了眉頭。
突然問道:「那個叫賈寶玉的,是不是神京盛傳,榮國府那個銜玉而生的小子。」
郭霖連忙回道:「回稟聖上,正是此人,說什麽銜玉而生,依奴才所見,大抵不過是以訛傳訛。」
嘉昭帝冷冷說道:「這小子倒是好膽,居然敢說上皇賜婚,是愚夫所為,簡直膽大包天!」
郭霖聽了這話,渾身打了個冷顫,那個什麽寶玉,說這等瘋話,當真是要找死,聽聖上言辭惱怒,不知會怎麽處置此人。
嘉昭帝又問道:「賈璉是否就是賈赦長子?」
郭霖回道:「啟稟聖上,賈璉正是賈赦長子,也是榮國繼爵世子。」
嘉昭帝微微冷笑:「榮國賈家敗落如斯,承爵世子,大孝之期酗酒,餘者為言語狂悖之徒,驕奢淺陋之輩!
讓宗人府下文嚴斥,榮國府賈寶玉,妄議聖君,言辭汙穢,行為放浪,令其家嚴加管教,如有再犯,落罪不赦!」
郭霖連稱遵旨,又讓侯在殿外的六品乾陽殿值守袁競,即刻前往宗人府,向大宗正忠順王爺傳聖上口諭。
……
這時,門外值守內侍回報,重華宮歐陽公公求見聖上。
嘉昭帝聽了神色一動,大內總管歐陽彬,作為上皇的心腹內侍,自上皇隱退之後,他在宮中也極少露麵。
但自從賈琮賜婚之事以來,這已是歐陽彬第二次求見自己,這也是十幾年以來少有的現象。
嘉昭帝沉聲說道:「傳他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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