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豐樂坊。

那座平平無奇的三進宅院,內裡卻極不平靜,這兩天時常有人進出,無時無刻醞釀巨濤暗流。

書房之中,中年人看似安然而坐,神情卻難掩疲倦。

舉止精乾的年輕人,臉上一如往常恭敬,對他說道:「大人,我們收到宣和門傳信後,大人事先安排的人手,都已布置下去。

在賈琮入衙之前,定能截住他!

隻是屬下不明,如今才動手,是不是有些晚了。

周正陽落入賈琮手中,已有幾天時間,說不定他已招供,賈琮已經知道所有內幕。」

中年人冷笑道:「周正陽也算個人物,他能做到金陵衛指揮使,不僅不蠢,更不是個軟骨頭。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又留下自保後招,他被人舉報之後,也活不到現在。

他很清楚,如果他全部招供,那就是死路一條。

相反他如果有所保留,他便會認為我有所顧忌,或許在最後關頭,能夠救他一命。

他落入賈琮手中,心中惟一的奢望,也就剩下這點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輕易拋光底牌。

按照姑蘇的線報,賈琮夜裡劫走了周正陽,天亮就將他偷運出城,之後又被羅雄帶兵追擊,急於逃命。

今天上午他就已到金陵宣和門外,這一路馬不停蹄,毫無空隙,多半還來不及對周正陽進行審訊。

所以現在動手並不算晚,一切還來得及……。」

……

金陵,行前街。

誰也沒想到,正在救火的火甲隊,突然用灑水的竹槍噴射火槍兵。

像曲泓秀這樣對火槍了解不多的人,對這種古怪的行為,甚至會十分費解。

隻有賈琮心裡清楚,對方謀算清晰,完全有備而來。

火槍兵使用的改進型魯密銃,依然采用火繩激發模式。

這種火繩槍隻要被水澆濕,就會無法使用,變成一根燒火棍。

對方忌憚自己十個火槍親衛,具備強勁的火器威懾,所以上來就先廢掉火槍,去掉自己最可依仗的武力。

賈琮腦中火光電閃一般,突然想到張康年回複公文,讓自己隨身的三百火槍兵,在城外駐紮,是不是就是同樣的目的。

這時,那些火甲隊員從水龍車上抽出藏匿的兵刃,便向馬車衝殺過來。

附近幾所房屋的門窗破開,衝出許多黑巾蒙麵的大漢,手中利刃寒光耀眼,同樣向賈琮的隊伍衝來。

賈琮在進城之時,多少就料到,自己在姑蘇擒獲周正陽,第一撥消息多半已傳到金陵。

但第二天在姑蘇以西五十裡圍剿羅雄,其麾下五百衛軍,死傷大半,群龍無首。

羅雄被自己控製的消息,卻必定還未傳遞到金陵。

但即便如此,周正陽被自己擒獲的消息,也會讓自己返回金陵時,遭遇到某些意外和不測。

在入城前,自己帶領的三百火搶手被滯留城外,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沿途不管是遇上路口被封,還是巧合遇見救火的火甲隊,都讓他不斷生出警惕

隻是他剛剛入城,甚至沒來得及返回官衙,就半路遭遇截殺,如此風火急促之舉,卻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可想而知,那位幕後之人,內心的狠辣和瘋狂,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賈琮大聲喝道:「迎敵!護住馬車中的要犯!」

這一句話就像是在火油上拋灑火星,那些刺客如同撲火的飛蛾,瘋狂往那馬車衝去。

賈琮手下的十個火槍親衛,曾跟隨他鏖戰遼東,也都是經過戰場血火的悍卒。

但他們平常都是以為火器訓練為主,使用火槍的嫻熟和精準,才是他們的長處。

他們身上的火槍,事先被水龍澆濕,讓他們失去了最犀利的倚仗。

普通士卒的刀槍攻伐之術,雖然也算精通,但是相比這些刺客的武藝,卻明顯遜色。

刺客個個身手矯健,殺法驍勇,進退法度,頗有軍伍氣息,而且人數也占據絕對優勢

隻是片刻時間,十名火槍親衛就有兩人中刀,另外一人身負重傷,生死不知。

賈琮和曲泓秀各自拔出彎刀,加入戰團,兩人刀法精湛,多年以來教授習練,十分默契。

隻要那個火槍兵出現危險,就會揮刀解厄,總算抵擋住刺客的攻勢,小巷之中刀影耀目,喊殺不斷,雙方暫時勢均力敵。

但也因為賈琮等人受到牽製,無人再有暇護衛馬車。

這也是刺客想要的效果,其中一名刺客立刻抽身戰團,跳上車轅,掀開車簾一刀直入。

車中一個手腳捆綁丶帶著頭套的男子,頓時被這迅猛狠辣的一刀,捅穿心口,發出一聲淒絕刺耳的慘叫。

賈琮一刀將身前一名刺客砍死,奮力跳上車轅,揮刀向行凶的刺客砍去,製止了刺客想要扯下死者頭套的舉動。

兩人對戰了兩招,刺客見賈琮刀法淩厲,無心戀戰,虛晃一招便跳下車轅,大聲喊道:「已經得手,速退!」

還在拚殺的刺客,聽到同伴提示,各自飛快跳出戰團,進退有據,顯然都久經磨合訓練。

隻在片刻間,所有刺客迅速逃離,消失在行前街。

賈琮連忙讓手下親衛去請大夫,給傷者急救。

他走到馬車前,掀開車簾,裡麵的人被一刀穿心,早就死透了。

一旁的曲泓秀說道:「真是太險了,如果琮弟不是早將周正陽從彆路送走,今日他必死無疑,我們一番辛苦也都白費了。」

賈琮將馬車裡那人頭套扯下,這人根本不是周正陽,而是反水的中車司坐探陳魁山。

雖然已經斷氣,一雙眼睛卻還翻著,依舊滿是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賈琮重新給他戴上頭套。

曲泓秀問道:「琮弟,你把這家夥裝在馬車裡,又蒙了他的臉,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入城會遇刺。」

賈琮說道:「周正陽是水監司大案幕後之一,他一旦被擒,金陵城裡有人為了自保,必定對他極其關注。

我拿陳魁山做替身入城,本就想做局,引出背後之人,卻沒想到我們剛入城,這人就這般悍然行刺。

其實我下姑蘇前,看過許七娘收集的衛軍將領關聯密報,就大概猜出幕後主謀是哪個。

如今他以為周正陽已死,這正是我想要的,這能讓他不會鋌而走險,不然他在金陵城中引發兵亂,後果不堪設想。」

賈琮留下兩個親衛照顧傷者,自己和其他人押著那輛染血的馬車,直奔大理寺在金陵的行在官衙。

行前街發生刺殺之事,很快就會有應天府或錦衣的人聞訊趕來,但賈琮不想讓任何人接觸這輛馬車。

如今的金陵官場,賈琮最相信的人,就是奉旨留駐金陵的大理寺正楊宏斌。

將馬車駛入大理寺行在官衙,楊宏斌會幫他守住這個秘密,而且隻需要守住兩天時間即可。

……

金陵,豐樂坊。

到了午後時分,一直等消息的中年人,才看到一名身材精壯的漢子,走入書房。

「大人,屬下等幸不辱命,已在行前街擊殺了周正陽!」

中年人眼露奇光,追問道:「你確定已將他殺死!」

那漢子說道:「是屬下親自下的手,一刀刺中要害,死的不能再死了,絕對不會錯的。」

此時這漢子突然想到,馬車中的周正陽戴著頭套,他殺人之後,順手想要揭開頭套,但這時賈琮正好殺到。

想到這些,他心中泛起微微疑慮,又馬上被他自己否定。

當時賈琮和他的親衛對馬車中人,防守極其嚴密,如果不是周正陽,他們何須這般拚命。

甚至賈琮的三個火槍護衛,為了護住馬車,被自己的人重傷。

所以這漢子絕對不會愚蠢到,將這絲縹緲而不肯定的疑慮,去和自己的主子說道。

不然節外生枝之下,最終吃苦頭的是自己,說不定連性命都要折掉。

眼前這位中年人,能登上如此高位,手段之陰森狠辣,作為多年的麾下,他可是知之甚深……。

中年人聽了這話,才微微鬆了一口,說道:「先下去歇息吧,明日帶上你的人,隨我一起啟程,我不會虧待你的。」

他看到身邊肅立的年輕人,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輕鬆,說道:「劉軒,你要知道這世上最具威力的東西,並不是高官和權勢。

而是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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