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未時。
金陵,榮裕坊,甄宅。
甄芳青聽劉顯家傳話,有位姑娘求見自己,說她替賈琮送來書信,人就侯在二門外宣和堂。
甄芳青聽了心中訝異,賈琮要見自己,上門就是了,怎麽還讓個姑娘來送信。
自從大老爺給宮中老太妃去信,撮合賈琮和自己的婚事。
賈琮的影子便在她心中盤旋不去,一顆芳心,起伏難平。
以老太妃在宮中的威望位份,想要玉成此事,隻怕太上皇都不好反駁,這門親事八成是要成事。
甄芳青心中歡喜的同時,也懷著深深隱憂。
因為她心中清楚,賈琮在大房三哥涉及火器私造嫌疑,已隱隱站在甄家對立麵。
他是大周火器首倡之人,有這麽一層隔閡存在,他還會接納自己?
這件事情,甄家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並不知道,更加重她心中的憂慮。
自從那日在賈家老宅初見,賈琮的卓絕風姿和談吐,便在她心中留下印跡。
再加上家人熱衷將自己和賈琮牽聯做親,雖她明白其中原因,不過是用她做籌碼,讓甄賈兩家聯姻結勢。
其中還有那位讓甄芳青不喜的二姐夫,在裡麵推波助瀾,以實現他自己心中算計。
哪怕這其中摻雜過程和籌謀,讓甄芳青感到由衷不喜,但最終事情得以玉成,卻是她樂見其成。
如今甄芳青和賈琮之間,處在一種曖昧不明的牽連中,她很清楚自己對賈琮動了心。
因此,賈琮在她心中的份量,變得與日俱增。
他既然特意派了人送信,她自然一定是要見的。
……
她對劉顯家的說道:「既然是位姑娘家,你去請了到內院奉茶見麵吧。」
沒過一會兒,甄芳青便見劉顯家的,帶了人進來,
那是個十三四歲小姑娘,上身穿粉紅繡花馬甲,下身軟綢燈籠褲,細腰係條百褶短裙,腳上穿蔥綠繡花鞋。
小姑娘雖年紀不大,卻生得明晰秀麗,小臉白裡透紅,身姿苗條靈活,透著豆蔻俏美的韻致。
看得甄芳青眼睛微亮,這麽可愛的小姑娘,倒是少見,比賈琮身邊的齡官,也不遑多讓。
那小姑娘對她微微一福,說道:「寶珠拜見三姑娘,我替琮哥送來一份書信。」
甄芳青對琮哥這個稱呼微微有些奇怪,對這小姑娘和賈琮的關係,也有些好奇。
她拆開書信,上麵那筆俊逸潤雅的書法,的確是賈琮親筆,隻是看了信的內容,讓甄芳青心中微微一震。
……
當初鄒敏兒交給交給賈琮那張存物檔票,兩人都推斷,鄒懷義如此密而藏之的東西,不可能是一堆金銀死物。
而是某種可以保身立世的憑仗,畢竟他曾做下如此險惡陰森的大事,不可能不會自己留條後路。
當初水羅刹行刺鄒敏兒時,特地向她索要過水監司暗檔秘帳,這提醒了她和賈琮。
兩人都推斷,這張存物檔存放的東西,很可能就是鄒懷義保存的水監司秘帳。
但存物檔上的東西,曾和四海錢莊簽過契約,必須存物本人簽字並親取,存檔人是鄒敏兒的母親。
不過當初鄒家被查抄,鄒家女眷被貶斥入教坊司,
鄒夫人因憂憤過度死於獄中,存檔人亡故,按照四海錢莊的契約,這單存物檔便成了死檔,即便鄒敏兒是存檔人的女兒,也無法領取。
當初賈琮就想過,通過甄芳青拿到這單存物檔。
因為四海錢莊就是甄家的產業,甄芳青作為甄家生意主事人,隻要稍加通融,就能取出存物檔。
但賈琮因顧忌甄家涉及火器私造,且可能牽扯遼東火槍失竊,一旦事情坐實並事發,甄家就犯了嘉昭帝的大忌!
因此,他對和甄家多生牽扯,多少心有顧慮。
正巧遇上齡官看到周正陽的畫像,認出當日在姑蘇金碧園中,羅雄包場聽戲,所帶之人正是周正陽。
賈琮便急於下姑蘇緝拿周正陽,便暫時將存物檔之事擱置。
……
不過他在臨下姑蘇前,經過仔細考慮,還是事先給甄芳青留下一份信。
因為他考慮到,一旦抓住周正陽,便有了重要人證,縈繞多年的水監司大案後續,基本便大局已定。
要想將此事做成鐵案,肅清奸弊,就必須收集更多的物證。
鄒懷義留下的存物檔,如果就是當年水監司的暗帳,那就是最重要的物證。
他把信件交代給秦可卿,並告訴她事情原委,如收到他從姑蘇的飛羽傳信,便把信件送交甄芳青,儘快取出存物檔。
隻要他在姑蘇抓獲周正陽,他請甄芳青相助,便有了大義之名,而不是和甄家私情相授,這樣於人於己都最妥當。
甚至通過甄芳青取出存物檔,多少也是幫她留下一樁善舉,萬一甄家真牽扯火器私造之事,生出滅頂之災。
甄芳青憑著這件事,到時或許會多一些轉圜的餘地。
雖然賈琮和甄芳青認識不久,但對這個巾幗尤勝須眉的姑娘,心中多少有些欣賞和惺惺相惜。
……
昨夜他帶人潛入耿府,終於一舉將周正陽擒獲,便放出飛羽向金陵傳信。
姑蘇距離金陵不遠,送信飛羽隻用了半天時間,便將信息送到金陵鑫春號信站,可卿收到消息,就讓寶珠去甄府送信。
寶珠年紀雖稚嫩,卻是從小精明爽利,兩年前她才多大,就已能獨力將可卿拐出秦府。
可卿就是知道她雖年紀小,但辦事機敏應變,半點不帶含糊,才會讓她過來送信。
畢竟甄芳青是個女子,讓個男小廝過來,反而多有不便。
寶珠見甄芳青看完書信,略有沉思,一雙大眼睛便滴溜轉動。
脫口說道:「琮哥信中之事,還請三姑娘鼎力相助,琮哥說他會萬分感激,一定會承三姑娘的情義。」
甄芳青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問道:「你那琮哥真對你這麽說過,他怎麽自己不來見我,卻讓你送信來著?」
寶珠毫不猶豫的說道:「那是自然,他親口和我說的,琮哥這人許諾最算數,我最清楚了,他不能親自來,是他下姑蘇辦事了。」
甄芳青冰雪聰明,她和賈琮雖交往不長,卻知他那人深思謹慎,不會輕易允諾事情,不會是這小姑娘信口胡謅吧……?
不過賈琮鄭重其事,寫信相求,她絕不會推脫,說道:「既然玉章所說之事,涉及國事要案,甄家就是破些規矩,也是要幫忙的。」
寶珠一雙水靈靈明眸笑成新月,說道:「謝謝三姑娘!」
……
姑蘇,西閶門。
這裡像往常一樣,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各種方式進出城門。
西閶門出城西向,通往沿江各大城埠,這裡是姑蘇四門之中,人氣最熙攘的城門口。
張五和蔣小六架著輛馬車,車上坐著菜蔬水果等物,車後麵不緊不慢跟著五六個挑擔的漢子。
他們是賈琮留在城內斷後的最後一批人手。
當他們通過西閶門時,守門軍士從車上順了幾個香梨,在嘴裡嚼得汁水橫流,然後揮了揮手,就放他們出城。
就在他們一群人出城走不到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以及如雷的馬蹄聲。
回頭遠遠望去,西閶門湧出大量衛軍步卒和騎兵,氣勢梟然,殺氣騰騰。
城門口的守軍大聲喝道:「城內出現海盜倭寇蹤跡,衛指揮使司衙門軍令,四門緊閉,搜捕盜匪,任何人不得出入!」
張五和蔣小六對視一眼,臉色都不禁一變,剛才如果慢上一步,便要被困在城內。
這時,一員頂盔摜甲的將領,帶領大批衛軍步卒和騎兵,浩浩蕩蕩出城向西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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