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東郊外,杜家農莊。

西邊有晚霞紅豔,山坡上芳草萋萋。

一輛馬車從農莊駛出,順著山間緩坡,向坡下的官道飛馳。

駕車的是個年輕人,身穿短褂,頭戴著氈帽,帽簷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容貌。

車子上了官道,車內傳出女子清妙的嗓音,俏麗爽脆,聽在耳中是異樣的親密悅耳。

「琮弟,你什麽時候去姑蘇?」

「羅雄和周正陽勾結,他是蘇州衛指揮,麾下過千兵馬,你要從他手來拿人,其中凶險不小。」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下姑蘇,我還能幫得上你。」

那駕車的年輕人,將帽簷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張俊美清秀的臉龐,正是賈琮。

他微微壓低聲音,笑道:「秀姐,你現在是鑫春號的曲大掌櫃,不好再像以前那樣動刀子,你在金陵看著生意就行。

你不用擔心我,姑蘇那邊我事先布置了不少人手,做了妥善的安排,就等這兩天那邊來消息,我就動身過去。

這次就算不能順利拿住周正陽,我也有辦法全身而退,不會有什麽危險。」

……

自從賈琮那日離開明澤巷,讓江流帶著奏書急送神京,連身邊的護衛都讓江流帶走一半。

城東這處農莊,隱藏著他入金陵至關重要的依仗。

證實了羅雄和周正陽的關係,形勢已變得有些嚴峻。

羅雄曾經是張康年的下屬,接替張康年為蘇州衛指揮使,兩人關係非比尋常。

而杜衡鑫作為羅雄的直屬上官,是否對羅雄包庇周正陽一事,真的毫無所知,誰也無法肯定。

對於張康年,賈琮一向深有懷疑,但經過多番查探,一直沒發現實證。

杜衡鑫進入他的視野之後,也讓覺得此人背景幽深,叵測難明,正奇難分。

這兩人在金陵的地位都舉足輕重,他們手下的耳目和力量都不容輕視,

在這個關口,無法肯定的風險來自何方,越是這種情形,護好自己的底牌,就顯得愈發重要。

所以江流走後,他寧可自己駕車,也不想多一個人出入農莊,以免走露消息。

……

因為最近通過鑫春號的渠道,新運了一批糧草和物資,賈琮和曲泓秀過來安排妥當,才一起駕車離開。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曲泓秀掀開車簾,看著車外的景物在飛快後退,空氣中彌散郊外樹木草葉的清香。

她看了一眼戴著氈帽趕車的賈琮,心情也變的暢快柔軟。

自從她到了金陵之後,他們已很少像現在這樣獨處。

當年賈琮在青山書院讀書時,隔天就會去她的小院,兩人一起習武說話,一起商量生意,彼此親密無間。

那個時候日子過得平淡充實,並沒有讓她生出多少異樣的歡喜和甜蜜,當時覺得理所應當就該那樣。

曲泓秀隻有現在回想,才發現那些日子才是她最懷念,也是她最想要的。

馬車還沒到城門口,天上突然雷聲轟鳴,頃刻間便下起瓢潑大雨。

曲泓秀在車內叫道:「琮弟,雨太大了,你快進來躲躲。」

賈琮連忙將車停在路邊一顆榕樹下,起身便鑽進車廂,雖然隻是一會兒,身上衣服已濕透了大半。

車上並沒有替換的衣服,淋濕的衣服黏在身上,讓賈琮一陣冷颼颼的。

隻是車廂內空間不大,他怕身上的水漬弄濕曲泓秀,隻在車廂的一角靠著,聽著車外密集猛烈的雨聲。

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曲泓秀拿著隨身的手帕,細心的擦拭他臉上和頭發上的雨水。

她臉上的神態專注而認真,帶著一絲寵溺和疼愛,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意。

雖然兩人平時練功時,早習慣了耳鬢廝磨,但卻又和眼下的情形不同。

兩人靠的近了,賈琮能清晰到她紅潤柔軟的唇兒,精巧修挺的鼻梁,瑩潤如玉的臉頰,還有那雙秋水盈盈的明媚雙眸。

身姿微折婀娜窈窕,秀發鬢角幽香浮動……。

在賈琮眼裡,曲泓秀一向是英氣颯爽丶明澈利落。

她雖是女子,卻從不需要彆人保護照顧,彎刀淩厲,天下再大,她一人儘可馳騁。

或許是外頭雨太大,讓賈琮無處可躲,或許是車廂過於狹窄,讓兩人太過靠近。

賈琮從沒像今天那樣,強烈清晰的感受著,她隱藏在英氣明朗之下,女兒家璀璨的嬌美柔和,竟也是如此動人心魄。

曲泓秀察覺到賈琮在盯著自己看,車廂內的氣氛變得有些異樣。

其實兩人日常練功,也不是沒有親近過,但眼下這種情形,卻很不一樣。

曲泓秀沒有躲避賈琮的目光,依舊認真的幫他擦拭雨水,任由他對著自己發愣,隻是臉兒卻越來越紅。

她幽幽說道:「你這次下姑蘇,隻要抓到周正陽,金陵的差事就算辦完了,下回你再來金陵,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賈琮聽出她話語中的不舍,想起她曾說過,最想做的就是守好眼前的日子,心中不禁生出暖意。

不管是賈府的那些姊妹,還是身邊其他親近的女子,似乎都是被他嗬護照顧。

唯獨曲泓秀從來不用他操心,甚至被扶助和照顧的是他。

他心頭微熱,抓住她正在擦拭自己鬢角的手,曲泓秀似乎嚇了一跳,隻是微微掙紮了一下,便任由他握著。

「秀姐,要不你這次和我回神京,鑫春巷的宅子一直空著。」

曲泓秀心中震顫,咬了咬嘴唇,說道:「我回去了,生意怎麽辦,我們好不容易在江南站穩腳跟。

你還想和甄三姑娘做海貿生意,金陵還有許多事情料理,光靠可卿一個人,可支撐不過去。

琮弟,我也想時時和你在一起,就像我們以前一樣。

可我總覺得官場過於凶險,當今皇帝是個厲害人物,我的出身忌諱,神京對我來說並非善地。

我在江南幫你守好這份家業,將來你累了,不想做官了,我們也好有個寄托退路。

哼,再說你家裡這麽多姑娘姊妹,跟你回去了,你記得我能有幾天,還不如呆著金陵,你還能多牽掛我一些……」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馬車裡兩個人絮絮叨叨說著閒話,不知不覺靠得更近了。

空氣中浮動著甜馨的味道,兩人以往多年的相處,撥開雲霧,始見明月,終於變得有些不一樣。

曲泓秀任憑賈琮握著自己的手,似乎忘記叫他鬆開。

……

嘉昭十四年,九月初二。

金陵都指揮使司官衙,人員頻繁奔走進出,顯得十分繁忙。

金陵都指揮使司下轄五衛一司,共計水陸衛軍一萬兩千人

五衛分彆是金陵衛丶鎮江衛丶常州衛丶蘇州衛丶鬆江衛,一司是金陵水監司。

每到月初,便是金陵都指揮使司公務最繁忙的時候,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要務,就是給下轄各衛司發放軍餉糧草。

每到這個時候,各衛司的軍需官,會將本衛司清單帳目,送入指揮司使司官廨。

經過經曆司核查無誤,再經都指揮使杜衡鑫核批,就能從指揮司庫房領取軍餉糧草。

杜衡鑫的書案上,整齊碼放經曆司核查過衛司帳目,旁邊還有兩個經曆司吏目,在繼續整理未核對的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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