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萬字】
雲陽侯府。
剛剛從縣衙回來的長公子護衛,帶來了一個震動了整個侯府的消息。
侯府的長公子死了。
在長安縣衙,被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一刀捅死。
他的屍體,就擺在大堂之上。
「我的沅兒!」
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剛剛走進來,看到李沅的屍體,很乾脆的暈了過去。
雲陽侯身體晃了晃,失去平衡,跌落在椅子上,目光死死的盯著那護衛老者,咬牙道:「你是怎麽保護沅兒的!」
老者臉上露出無奈之色,說道:「那人的身邊,有五位第四境的護衛,我一個人攔不住。」
雲陽侯深吸口氣,閉著眼睛,顫抖著聲音道:「說,沅兒為什麽去長安縣衙,又為什麽會死在那人手裡?」
老者低著頭,默默的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雲陽侯一掌拍在桌子上,木桌轟然裂開。
李沅不過是失手打死了區區一個賤民而已。
自己都已經用過一塊免死金牌了,他還想怎樣!
若不是需要給李玄靖麵子,根本不需要浪費這塊珍貴的免死金牌,秘密將那一家人全都處理,哪來這麽多的麻煩?
雲陽侯額頭青筋暴起,低吼著說道:「李玄靖,本侯一定要你也嘗嘗失去兒子的滋味!」
此時,大理寺內。
儒雅男子聽完了宋佳人的話,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波動,隻是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此事我會解決的。」
宋佳人微微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一位黑衣人從不遠處走過來,問道:「大人,要去長安縣衙看公子嗎?」
李玄靖搖了搖頭,說道:「不必。」
黑衣人道:「天山七煞是真正的殺手,依照這一行的規則,恐怕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幕後的雇主,不過屬下可以確認,這次的刺殺案,與上次公子在府中遇刺的案子,是同一主謀,能請得動天山七煞,買通在李府十年的下人……,長安有此能力,又這麽恨老爺的沒有幾個,應該就是幾位殿下之一了。」
他搖了搖頭,說道:「李沅剛剛和公子發生了衝突,他們就迫不及待的動手,明顯是想嫁禍雲陽侯府,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李玄靖沉默片刻,說道:「備車,去淳王府。」
片刻後,一輛馬車停在淳王府門前。
門房通報之後,淳王大步迎出來,笑道:「本王就知道伱今天會過來……」
李玄靖拱了拱手,說道:「見過殿下。」
淳王握著他的手腕,搖頭道:「這裡又不是外麵,你跟我客氣什麽,今天你既然來了,就彆走了,陪我喝點,再下幾局棋,今夜我們抵足而眠,明日一起進宮……」
說罷,他對王府管家道:「告訴王妃一聲,本王今晚不去她那裡了,讓她先睡吧……」
長安縣衙。
大牢。
雖然裴哲讓人送來了一床新的被褥,但牢房的床睡起來,到底是沒有家裡的舒服,而且也沒有家裡香。
說到香,李諾聞了聞自己的衣服。
衣服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但又不同於娘子的香。
他想起了吳管家說過的女俠,不由的有些好奇。
他暈過去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位女俠又是誰?
外麵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李諾抬起頭,看著站在牢房外的一道身影,詫異道:「娘子,你怎麽來了?」
宋佳人拎著一個食盒,說道:「你一整天都沒有吃什麽東西,我帶了點飯菜。」
牢房柵欄間的空隙很窄,食盒無法遞進來,於是她拆掉了兩根柵欄,拎著食盒走進牢房。
李諾今天確實沒怎麽吃東西,剛才還不覺得餓,直到娘子打開食盒,他聞到飯菜的香味之後,才覺得饑餓無比。
飯菜是宋府的廚子做的,有葷有素,還有一盅參湯。
宋佳人坐在李諾身旁,忽然問道:「你……為什麽要殺他?」
李諾心中暗道,不殺李沅,她就成寡婦了啊……
他殺李沅的理由,並沒有那麽高尚。
他也算不上什麽高尚的人。
倘若他真的是舍己為人的聖人,李沅在刑部的時候就死了。
他殺李沅,更多的理由,是為了求生。
成功延壽固然好,失敗的話,也算是為百姓除了一害。
這可能就是天意。
如果李沅不來縣衙,李諾不可能跑到雲陽侯府殺他。
在他最需要李沅的時候,李沅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麵對娘子的詢問,李諾並未解釋法典的存在。
他喝完最後一口參湯,鬆開手,手中的玉碗忽然掉落。
宋佳人下意識出手,卻見那隻玉碗,徑直的懸浮在半空中。
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它禁錮在了那裡。
宋佳人怔怔的看著他:「你入境了?」
李諾點了點頭。
李沅一死,他必入境。
公主殿下誠不欺他。
宋佳人看著李諾,不由的想起他修法家的初衷。
不知道他修行的目的,還是不是為了打敗她……
李諾吃完飯後,宋佳人收拾好食盒,說道:「我明天再來看你,父親說了,他會想辦法的。」
看著她站起來準備離開,李諾忽然道:「娘子。」
宋佳人轉頭看向他。
李諾道:「可不可以把你的荷包給我?」
宋佳人沒有問為什麽,從腰間取出一個粉色的荷包,遞給李諾。
李諾收下荷包,等到娘子離開後,將它放在枕邊。
折騰了一天,他的身體本來就虛弱,聞著這一道讓人靜心安神的味道,仿佛娘子就在身邊,他很快就睡著了。
宋佳人並未走出大牢。
她將食盒放在牢房門口的桌上,在桌旁的長凳上坐下,靜靜的守在這裡。
夜已深。
大牢之內,李諾睡的十分安心。
雲陽侯府,則是一片縞素。
長公子遇害身亡,主母傷心暈厥,至今未醒。
侯爺無比震怒,將自己關在書房,不多時,一封封信件從侯府傳出,被下人送往長安各大權貴府邸。
一道年輕的身影,趕在宵禁之前踏入侯府,看到門口懸掛的白燈籠,微微一愣,震驚道:「府上發生什麽事情了,有人過世了?」
門房一身縞素,勸慰說道:「二公子,請節哀……」
年輕人身體一震,悲慟道:「父親啊……」
門房連忙拉住他,說道:「二公子,弄錯了,不是老爺,是大少爺,大少爺被人殺了!」
年輕人身體再震,滿臉的難以置信。
什麽?
李沅死了?
那個畜生真的死了?
李沅死了,他豈不是就是侯府大公子,未來的二等候?
真是人在外麵逛,喜從家中來。
他怔怔的看著府中到處懸掛的白燈籠,回過神之後,表情比剛才更加悲痛,大聲道:「兄長,你死的好慘啊哈哈哈哈……」
……
清晨。
長安各大官衙剛剛開門,便收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就在昨夜,雲陽侯府的長公子,在長安縣衙,當著許多人的麵,被人一刀捅死。
這已經是一日之內,長安發生的第二件大事。
中午的時候,大理寺卿之子遭到刺殺,為了取他性命,幕後之人出動了八位第四境武者。
大理寺卿貴為九卿之一,位高權重,有人派出了八位第四境,要他獨子的命。
雲陽侯是當朝一等侯,大夏的上層貴族,侯府的嫡長子,未來侯府爵位的繼承者,當眾被人殺死……
大夏有多久沒有發生這樣的惡劣事件了?
巧的是,殺死雲陽侯長子的凶手,正是當朝大理寺卿之子。
一位正三品大員的兒子,殺了正三品勳貴的兒子。
雖說長安權貴子弟圈子中,打打鬨鬨的事情時有發生,可鬨到這種地步的,也極其少見。
一時間,無數人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長安沒有秘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很快弄清。
起因是三天之前,雲陽侯之子李沅,想要強搶民女,被大理寺卿之子撞見後製止,兩人結下梁子。
大理寺卿李玄靖的兒子修法家,雖然讓人有些難以相信,但這在長安上層圈子也不是什麽秘密。
後雲陽侯為子出氣,聯合一眾權貴,上書三省,製止了李諾在長安縣衙審案,斷了他的修行之路,兩人間矛盾加深。
再之後,李諾翻出半年前李沅的一樁殺人舊案,將李沅抓到刑部,但卻被雲陽侯以免死金牌為子脫罪,並在刑部遭到李沅的當眾嘲諷,有刑部官員可以作證。
事情發展到這裡,其實還算正常的摩擦爭鬥。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了。
昨天一早,有人以殺害了六位無辜百姓為餌,吸引修法家的李諾前去查案,卻在現場埋伏了八位第四境的殺手,險些讓大理寺卿唯一的兒子命喪黃泉。
若不是他身邊的護衛實力極強,大理寺卿已然絕後。
從常理來說,雲陽侯府的嫌疑很大,雖然人們不覺得雲陽侯有這個膽子。
之後數個時辰,就傳來了李沅在縣衙被殺的消息。
此案由尚書省一名主事親眼見證,那李諾也承認了罪行,主動將自己關在了長安縣衙大牢。
平心而論,兩人的矛盾,錯在李沅。
但就算李沅有錯,也不能殺了他啊!
退一萬步,哪怕是他恨急了李沅,非要殺他,也彆自己動手。
雇凶殺人不就行了,眾目睽睽之下,殺一等侯爵長子,哪怕他的父親是李玄靖,這件事情,怕是也很難收場。
今日一早,雲陽侯將兒子的屍體擺在了宮門口,帶領一眾權貴上書,要求朝廷嚴懲凶手。
發生了這麽大的案子,三省當然不敢怠慢。
第一時間就命刑部去長安縣衙提人,與京兆府衙丶禦史台共查此案,大理寺因為與凶手關係密切,被排除在外。
與此同時,三省也向各衙門發出通知,緊急召開朝會共議此案。
刑部。
李安寧聽完這些事情,手裡隻咬了一口的包子,掉落在地。
她昨天沒來刑部,去皇陵祭奠母妃,早上才回到長安。
沒想到她才不在一天,竟然就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
李諾中午遇刺,晚上殺了李沅……
不是,她那句話是開玩笑的,沒想讓他真殺啊!
這孩子怎麽這麽老實呢!
她急匆匆的離開刑部,想要去長安縣衙看看,但剛踏出刑部大門,就看到李諾從一輛馬車上下來,身邊跟著刑部的官吏和捕快。
和李沅一樣,他的身份也非比尋常,即便是犯下重案,也不會戴上腳鐐枷鎖之類。
宋佳人跟在李諾身後,走到刑部門口時,被一名刑部官員攔住,對她說道:「姑娘,刑部重地,您不能進去。」
李安寧開口道:「讓她進來吧。」
那刑部官員緩緩讓開,沒有說什麽了。
一行人走到刑部大牢門口的時候,她對宋佳人說道:「刑部有規矩,就不能讓你進大牢了,你可以在這裡等著,或者去那邊的衙房先坐會兒,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李諾走進刑部大牢,李安寧讓人打開一間牢門。
這間牢房,顯然要比尋常牢房更大更寬敞,似乎是許久沒有人入住,地麵落了一層灰塵。
一名刑部的官員見此,吩咐兩名獄卒道:「去找幾個女囚,將這裡好好打掃打掃,再換一床新的被褥過來……」
牢房外麵,李安寧看著李諾,難以置信道:「你真殺啊……」
李諾聳了聳肩,說道:「不是殿下教我的嗎?」
李安寧一時語滯,平時可沒見他這麽聽自己的話。
在這裡等他們打掃也是無聊,李諾將腰間的玉佩拋向空中,一個念頭,玉佩便懸浮在那裡,他看著李安寧,說道:「看,我入境了……」
法家第一境,解鎖的正是禁錮之力。
李安寧白了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思炫耀修為……
怒斬權貴子弟,他不入境誰入境?
法家和武道是截然不同的體係,修行速度是諸家之中最快的,沒有之一。
他要是能拎著刀,將長安那些罪該萬死的權貴斬儘殺絕,就連自己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再次丟給他一個白眼,李安寧道:「你在這裡乖乖待著,我去朝堂上看看,順便為你求求情,這件事情,雲陽侯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那些權貴們,恐怕也不會放過你的……」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權貴一定會緊抓此事不放。
如果李沅的死,被這麽輕易的揭過,以後長安權貴子弟,還不得人人自危?
她叮囑了李諾一句,就匆匆的走了。
李安寧走後,負責打掃的幾名女囚就到了。
這些基本都是徒刑的犯人,徒刑不僅僅是坐牢,還要承擔一定的勞役,如果是男犯人,一般會被拉去修城牆挖河道,兩國開戰時,還會被送去戰場填線。
女犯人由於體力原因,會被分配一些輕體力勞動,如織布洗衣,打掃為生等。
幾名女囚穿著白色的囚衣,從李諾身邊路過時,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抬頭看了一眼,腳步忽然一頓,震驚道:「少爺……」
李諾低頭一看。
呦,熟人。
……
皇宮。
金殿之上。
這是一場臨時召開的朝會,但參加朝會的官員人數,卻比以往任何一次朝會都多。
一等侯之子慘死縣衙,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身陷囹圄,這兩方,可沒有一方是好惹的。
哪怕是此案與他們沒有多大的關係,眾官員也想來看看熱鬨。
可惜的是,身在漩渦中心的大理寺卿,此刻居然不在朝堂,眾人也看不到他的反應。
雲陽侯身穿一身白衣,跪在大殿之上,一言不發。
大殿兩側,朝臣吵得不可開交。
一名權貴陰沉著臉,說道:「三番兩次無視朝廷詔令,暫且不說,當眾殺害一等侯之子,此等行徑,實在罪大惡極,若是不殺,何以明正律法?」
「永壽侯說的對,此子無法無天,藐視朝廷,藐視律法,依律當斬!」
「若是此次不殺,放任下去,不知道下次他又會做出什麽惡劣的行徑,若不殺他,天理難容,法理難容!」
「附議!」
「附議!」
大殿左側,一群義憤填膺,比雲陽侯還憤怒,像是死的是自己兒子的人,是大夏的權貴們。
不像朝臣們分成數黨,整日互相攻伐。
大夏權貴向來同仇敵愾,是朝堂上最大也是最凝聚的一股力量。
而大殿右側,和他們爭吵不休的人,則是一群禦史。
幾乎每一次的朝會,這些禦史們都會以各種罪名,彈劾大理寺卿李玄靖。
他們雖然權力不大,但嘴上從不留情。
不過,這次李玄靖被權貴們聯合攻擊,他們卻出人意料的站在了李玄靖的一邊。
即便李玄靖現在根本不在朝堂。
等到權貴們的聲潮小了一些,一位侍禦史道:「雲陽侯之子李沅,向來行為放肆,為禍長安,半年之前,因為被書院的同門檢舉作弊,便將其活活打死,難道不是藐視律法嗎?」
一位監察禦史走上前,說道:「李沅生性放浪,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良善女子,這件事情的起因,亦是他強搶良家在先……,雖然沒有官身是不能開堂審案,但歸根結底,他也是為百姓做事,其心向善……」
禦史中丞最後站出來,徐徐說道:「擾亂公堂,無視律令一事,念在他沒有惡意,可不予追究,不過,即便雲陽侯之子李沅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也當由朝廷審判,不是他能隨意處置的,依律的確當斬。」
正當眾人以為禦史台要為雲陽侯說話時,禦史中丞話音再一轉,說道:「不過,其父是大理寺卿,官職正三品,依照「官當」的規矩,倘若大理寺卿願意引咎辭職,那麽便可以免去其子一條死罪……」
大殿之上,傳來一陣嘩然。
大理寺卿是當朝三品文官,可以說是位極人臣,於律法之上,當然也是有特權的。
隻不過,文官的特權,要遠遠低於權貴。
同樣是正三品,雲陽侯隻要爵降一級,就能為兒子抵一次死罪。
但大理寺卿,卻要辭去全部官職,才能做到同樣的事情。
禦史台此計,可謂一石二鳥。
救李玄靖的兒子,扳倒李玄靖。
和李玄靖相比,長安這些權貴,才是大夏的頑疾。
李沅早就該死,當初禦史台聯名彈劾,也沒有什麽結果。
李玄靖的兒子,隻是做了朝廷早就該做的事情。
當然,他親手殺了李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