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努力的證明
“所以,我白天的猜測是正確的嗎?關於所謂的,‘命運偏移’。”
幾乎是在推開天鵝絨酒吧大門的那一刻,唐澤就直接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站在吧台裡擦拭著酒杯的裡昂朝他看來,露出了一個稍顯無奈的笑容:“何必明知故問呢?你已經得出了結論,不需要我來給你答案。”
“不,我隻是覺得,你這個天鵝絨助手多少是有點失職了。”唐澤抱著胳膊不客氣地譴責,“我知道,你是有很多東西不能直接告訴我,因為天鵝絨助手隻是更生的見證者,你不能憑借自己的喜好乾涉事態進展,但你本身就是一個例外,一個特殊情況,我也沒在這裡看見什麼奇怪的長鼻子老頭……你當謎語人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按照唐澤對P係列的理解,P係列的天鵝絨住人是一種來自另一個層麵的注視所構建的存在,雖然也存在自我意識,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但與真實生活在世界中的人類是不一樣的。
因為他們主打一個陪伴,所以達成的效果,就是好像有點懂,但什麼都不說的謎語人狀態。
像他這樣,因為沒有揮揮手就能把他趕出去的長鼻子老頭,整天追在助手後麵逼問世界基礎設定的,大概才是極少數的特殊案例,然而正因為是特殊案例,唐澤才對裡昂的隱瞞感到不滿。
“你根本不是正經助手好吧。”唐澤大大歎了一口氣,“我又不是瞎子。不管怎麼看,你的外表都是一個發色瞳色有所不同,五官差不太多的,大號的我自己。不是抽象意義上的那種,我是說,你真的就是我自己。”
過去,裡昂是說過類似的描述的,混雜在P係列的那句吾即汝,汝即吾裡,聽上去似乎有點心理學意義上的“自己”的意思,但之前說過了,首先,如果是裡昂個正經的天鵝絨助手,不管怎麼想他的助手即便不是原作那般的銀發小蘿莉,也應該是個大姐姐才對,是不太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的。
其次,裡昂的臉,實在是太像唐澤了。
由於打扮加上發色以及骨骼的原因,比起身為混血兒的唐澤自己,裡昂的外表更加接近白種人一點一點,金色的短發以及金色的眼睛令他整個人看上去色素很淡,與明顯還帶著亞洲人特點的唐澤乍一看不容易看出相似。
可唐澤每天晚上都要對著這張臉,即便對這輩子的長相再不敏感,也差不多是看出熟練度了。
“加上你不僅看得見我這輩子的記憶,甚至能看得見我上輩子的記憶……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都已經猜出七八分可能的情況了,到底還有什麼事是必須瞞著我的。”
裡昂的動作頓了頓,放下了手裡的杯子,向唐澤看去。
他沒有否認唐澤的指控,隻是輕聲回答道:“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嗎,客人?如今,不管是誰都不可能知曉你未來的命運了,你已拋卻過去的軌道,走上了完全不同道路。所以我無法給你答案。現在的你,已經不是我所能定義的了。”
聽上去似乎又是好一通謎語和拒絕,但唐澤的腦子轉得很快,他很快想明白了裡昂在描述什麼。
“所以,就像我猜測的那樣,已經不是一周目了。”唐澤毫不閃躲地直視著裡昂,“你所謂的完全不同的道路,就是說,這一次我走出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你無法用舊有的經驗回答了是嗎?”
對他這尖銳的說法,裡昂隻是躬身行了個禮,沒有回答。
而唐澤已經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唐澤煩躁地抓了兩下頭發。
他的煩躁不是源於對方對他猜測的默認,而是順著這個猜測想象下去,他想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東西。
為什麼他的命運偏移,是與cooperation捆綁在一起的呢?
固然,他被他們所影響,他也影響了他們,在人與人的交互之間,他完成了命運的螺旋上升是事實,可是不管怎麼看,這種命運偏移與coop的關係強綁定的感覺,就好像在說……
“上一次,他們的結局很糟糕是嗎?”唐澤垂了垂眼睛,“而且是,因為我?”
將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唐澤腦海中突然閃回了一些畫麵。
當他從諾亞方舟的繭中脫離時,夢見的那個短暫的場景。
以及站在那間空蕩蕩卻令人倍感不安的地下鐵密室中,所聽見的那些模糊的語句。
假如,他是說假如。
假如自己沒有因為星川輝的出現改變計劃,沒有因為降穀零的以誠相待改變心態,更有甚者,假如在更早的時候,他還沒有恢複記憶,還是一個純粹的高中生,沒有抵抗住組織的壓力……
“彆去想已經不存在的過去,客人。”
裡昂難得的從吧台後繞了出來。
他靠近門口的方向,輕輕拍了拍唐澤的肩。
“有一點你說的其實不準確,不論我和你有多像,我都不是完全的你。我隻是一個旁觀者。即便你的猜測都是真的也無妨。就是因為不能接受那樣的結局,你才做出了選擇,現在的你會站在這裡,不就證明,不論走到了什麼樣的絕境當中,你都會為了求得想要的結果去挑戰不可能嗎?不必去回想已經消亡的過去,你就是你自己努力的證明。”
裡昂垂下視線,銀色的睫毛覆蓋住了金屬色澤的瞳仁,也遮住了他眼睛裡的歎惋。
不會被失敗和挫折打倒,即便滿身泥濘,最終也會從深淵中一點點爬出來……這才是唐澤的風格,也是他人格中最為穩定和堅決的那個部分,不論經曆了多少事,是否還擁有那些記憶,性格有多麼多麵,隻要沒有失去這些特質,他就依然還是唐澤。
而裡昂,永遠隻能是裡昂。
低著頭的唐澤慢慢抬高頭顱,默默看向他。
裡昂也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接受唐澤的注視。
就這樣沉默地對視了幾秒鐘之後,唐澤突然開口:“詞兒呢,說詞兒啊?”
“什麼詞兒?”
“氣氛都到這了,不來一段rankup定場詩不合適了吧……”
“哈?你突然跑來我這發了一通瘋,還指望我給你再發點技能?連吃帶拿是吧?”
兩個人正插科打諢間,酒吧的門外傳來一連串清脆的風鈴聲。
“好了,彆睡了。”裡昂沒好氣地推了唐澤一下,“活乾到一半突然殺進來提問,也就你乾得出來這種事了。”
“喂,你這什麼態度,好端端地趕人出去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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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文件,找一下3號文件的關係人列表。嘖,放到哪裡去了……”
“在那邊那打裡。你都工作了這麼久,還沒養成好好整理文件的習慣啊,小陣平。”
“哈?你個職場新人還評價上我了……”“要吵明天再吵。”諸伏景光在濃重的咖啡氣味裡幽幽抬頭,“今天晚上不整理完的話,唐澤明天早上恐怕又會殺出去了。”
雖然唐澤在這方麵做的不賴,但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儘量少讓唐澤接觸那些事情比較好。
他不知道唐澤在應付這些事情時那種奇特的遊刃有餘是從何而來,不過不管怎麼想,讓一個孩子如此熟練地扮演黑幫的角色都不是件好事,何況唐澤的情緒確實出現了不同尋常的波動。
還是儘可能降低這種風險好了。
鬆田陣平眉毛一跳:“唐澤還在這呢,你當著他的麵這麼說……”
他一邊說話,一邊朝唐澤的方向看過去,後麵的話卻越說越小聲。
其他還在忙碌著的成員們看見他話沒了音,也朝唐澤的方向看了過去。
懷裡抱著一打牛皮紙檔案袋的唐澤原本是在負責對每個人的檔案進行歸納總結,排列優先級的——這個工作也隻有已經在這些渠道方麵廝混了很久的唐澤能勝任——卻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已經靠在椅背上,悄悄睡過去了。
鬨哄哄的作戰室漸漸安靜了下來。
“啪嗒。”
圓珠筆從唐澤垂下的手中滑落了下去,落進地上散亂的紙張裡,砸出一聲悶響。
默默凝視著這邊的幾個人像是被這個聲音喚醒了似的,恢複了動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用輕微的氣聲交談起來。
“這才淩晨2點多就睡著了嗎?他這種時候不都整宿整宿不睡覺的嗎……”
“你這話說的,我終於有我們是非法組織的實感了。這算不算壓榨未成年?”
“哈,這算被未成年壓榨,他熬夜的時候我們就不熬了嗎?不過他可能是太累了吧。最近一直在連軸轉。”
“也有可能是情緒方麵的原因。心情波動太大也是很耗神的。”
“真少見……”
幾個人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確認唐澤真的是睡著了,才小聲交頭接耳了一會兒,伸出了手。
唐澤整個人蜷縮在扶手椅裡,姿勢有些彆扭。
他們一邊觀察著唐澤的狀態,一邊小心翼翼地托住了唐澤的四肢和脖頸,保持著平穩的動作,把唐澤從椅子上小心地抬了起來。
“這樣都沒醒,是真的累了吧。”
“或許是吧,不過他最近作息是挺糟糕的,明天找誌保給他拿點藥好了。”
“檔案整理的都差不多了,剩下的那個愛爾蘭說不定已經都解決掉了。讓他睡吧。”
單靠一個人想要不驚動地抬走一個接近成年男性的少年人還是有點難度的,幸虧在唐澤的努力下,怪盜團已經完全不缺少力量充足的成年人了。
幾個人托住唐澤的身體,宮野明美小心地將文件袋從唐澤的臂彎裡抽出來,一群人保持著這個奇怪的姿勢把唐澤慢慢抬回了臥室裡。
雖然唐澤大部分時候都選擇住在咖啡館,回據點過夜的次數很少,但他在這裡也是有自己的房間的,隻是擺放的東西不多,稍微有些缺乏生活氣息。
“看他這個人畜無害的樣子,真看不出來是個這麼有危害性的家夥。”
“真的嗎?我覺得他的臉不笑的時候還是挺有攻擊性的……”
“可是他什麼時候都在笑啊,連這會兒都是。”
“哈,我看這家夥是包袱太重……”
“噓……彆吵到他了……”
宮野明美豎起食指警告完,伸手整理了一下唐澤滑到臉上的發絲,又動作輕柔整理了一下唐澤身上的被子,將他嚴嚴實實蓋好。
不怪他們會對唐澤的狀態感到驚奇,這個很難將壓力宣之於口的家夥實在是太習慣也太擅長扮演一個可靠的隊長角色了,看見他會在嘈雜的作戰室裡毫無防備地入睡,實在是太少見了。
再次確認過唐澤的呼吸依舊綿長安靜,幾個人才邊小聲說話,一邊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真難得看見他這個樣子。話說我能拍照嗎?”
“彆鬨了鬆田,讓他好好睡吧,他最近幾天一直在到處跑……”
隨著臥室的門緩緩合攏,門把手以一種謹慎的速度慢慢轉動,緩速地徹底閉合,他們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直到整個房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和寂靜,躺在床上的唐澤才睜開了眼睛。
他們猜得沒錯,唐澤確實不會如此,怎麼說,算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他是看檔案整理的差不多了,猛地想起了白天的問題,臨時起意,兩眼一閉,就去酒吧裡拷打裡昂去了,這一幕落在隊友們眼中,就好像是他累睡著過去了似的。
因為習慣使然,他上輩子睡覺很淺,一點點輕微的動靜都足以將他驚醒。
這輩子也是一樣,或許是為了保留這部分特性,他的天鵝絨房間也出現了這樣的設計,任何外界的響動都會變成酒吧的迎賓鈴聲,提醒唐澤及時醒來,確認周圍環境安全。
幾乎是在幾個人的手碰到他的一瞬間,他的意識就已經被裡昂從酒吧裡推了出來。
不過這個時候突然睜眼反而會有些尷尬,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真的被當成孩子照顧了啊。”唐澤搖了搖頭,卻也沒有起床的意思。
我,就是我自己努力的證明嗎……?
他拽了拽被角,保持著嘴角的微笑,就著被側放在床上的姿勢,重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