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轍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身邊那個清純小女孩會在幾年後穿著婚紗站在自己麵前,做彆人的新娘。
看著她乾淨漂亮的一張臉,好像又看見十七歲的陳溺,用她那雙素來清冷的眼不冷不熱地睨著自己,像看個陌生的局外人。
他眼眸深深,微抿著唇線:“這位小姐試過的,我都要了。”
“……”
導購員有些尷尬,雖然撞婚紗款式難免,但明趕著上去撞的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又知道這是上麵經理打過招呼的會員顧客,今天來的時候就在樓上一個人坐了許久了。
不好把不滿表現得太明顯,導購員委婉道:“先生的未婚妻是和陳小姐身形相似吧?不如您把您妻子的身高尺碼告訴我———”
“好啊。”江轍眼尾稍揚,一張臉沉到晦暗不明時卻驀地笑了一下。
陳溺對他這種痞壞的挑眉表情特彆了解,果然,下一秒他直勾勾盯著她的臉開始報數字。
“165公分,腰圍55,胸圍……”
視線未變,他還要繼續。陳溺被激怒般瞪過去,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度:“閉嘴。”
一邊的導購員總算看出點端倪,縮小存在感站在一邊。
走上前的是拿著手機正要發圖片到朋友圈的李嬸,雖然沒聽見他們在聊什麼,但李嬸也看得出是認識的相熟關係。
長輩眼睛都很精明,李嬸往男人那打量了一眼:“小九啊,這是你的朋友?
陳溺想搖頭否認。
但江轍不讓,人模狗樣地在她張口之前問候上了:“阿姨好。”
陳溺咬了咬下唇唇肉,凝著氣:“你彆說話,阿姨才好。”
江轍垂眸看她:“你跟我說話,我會更好。”
李嬸本來是笑著的,但看兩個小輩互相懟著,好像又覺得哪兒不對勁。遲疑地問:“是小九的什麼朋友啊?同事還是……”
“媽!”李家榕及時過來攔住她深究的話,看了一眼旁邊的男人,低了低頷打招呼,“江工。”
江轍瞥了他一眼,隻模糊地記得這是陳溺局裡的一個小領導,好像姓李。
他直言:“私底下喊我名字就行。”
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他們都應該把公私分得很清楚。
李嬸見他們這樣,疑心更重。
緩慢地拉著陳溺的手和自家兒子的手放在一起,擠出個笑說:“小九的朋友也來選婚紗嗎?那彆耽誤人家了,我們換我們的。”
江轍就這麼盯著兩個人放在一起的手,沉著眼不讓開,下顎線微動:“阿姨,您看這兩人適合在一塊拍婚紗照嗎?”
陳溺惱了:“你能不能離開這?”
氣氛異常僵持膠著,饒是李母再不懂年輕人的彎彎繞繞也看了個大概明白。慢慢放開兩個孩子的手:“家榕,你和小九之間這算什麼事兒啊……”
老太太並非感受不到兩人手交握上時的僵硬生疏。
何況自己的未婚妻遇上感情瓜葛,自家孩子怎麼能一句話都不說,就乾站在那還傻愣愣朝情敵問好。
“好了,彆嘮叨小九。”身後李父看出陳溺的為難尷尬,走上前,像解圍般扶過妻子的手,“家榕這都是為了讓你放心跟我去瑞士養病。”
年前李母被查出中晚期乳腺癌,瑞士那邊都安排好了醫院醫生和療養住的房子。
李家就李家榕一個獨生子,他當然也是為了儘孝道,才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李家榕神色黯然,抱歉地澄清:“對不起媽,你總說擔心我快三十歲了還沒成家,我才讓小九陪我演了這麼一出。”
“你們都知道是假的?”李母蹙著眉頭看向陳溺,“你媽媽也知道?”
陳溺低著眼,很快認錯:“李嬸,對不起。”
生氣肯定是氣的,李母看著一家人都兢兢戰戰地觀察她臉色,表情更難看了,怎麼能想出這麼個損法子來哄她!
她穩住心神,看向杵在一邊的江轍,短短長長地歎好幾口氣:“小九,你和你朋友聊聊吧。”
換下婚紗再出去,狹小空蕩的休息室裡隻剩下江轍一個人。
手機上,先行離開的李家榕發來消息:【我媽沒讓我送她回去,先讓她冷靜冷靜吧。你也彆帶情緒跟江工交談,跟他沒什麼關係,這件事是我沒辦好,你們好好說。】
“滿意了?”陳溺立在門框那看著他,半分好話也說不出口,“需要我提醒你,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嗎?”
江轍漆黑的眼眸黯了一刹,他其實也沒想這麼多,隻知道那男的是她領導,又在想她會不會是被父母逼著去相親。
但不管是哪個原因,他都做不到旁觀著她和另一個男人拍婚紗照。
陳溺諷笑:“江先生前女友這麼多,沒必要單單逮著我來拆散吧?”
“我問過你同事,他們都說你是單身。”
她冷道:“我為什麼要把私生活展露給同事看?”
“你要是真和他在一起了,那為什麼兩個要結婚的人,他連給你披個衣服都不敢碰到你肩膀?”江轍往前幾步,極具壓迫感的身影籠著她。
男人冷厲帶著攻擊性的五官越靠越近,兩人之間有一個差錯就能接上吻。江轍偏了偏頭,目光直視她:“陳溺,你騙不到我。你身邊現在根本沒彆人。”
他不是沒見過她喜歡一個人的樣子,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是單身期還是正熱戀。
陳溺被他強勢地抵在門上,氣息被他熟悉清冽的味道侵占。
她對江轍這人一直沒什麼信心,包括是此刻,被他三番兩次打擾才能確定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他看透她,也不給她退路。粗糲指腹緊握住她手腕,手指上的薄繭擦著她白嫩肌膚,無端引起灼熱感。
陳溺沒想過能掙動他,索性也不掙紮:“所以呢?”
她仰著頭沒什麼所謂地看著他,輕輕笑著,眼裡卻是空洞的冷意:“我身邊有沒有其他人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像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啊。”
江轍愣怔了一下,手上力度鬆開了點。
陳溺輕舒口氣,很想以像當年那樣輕鬆點的姿態說清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過了這麼久突然回來了,也不知道你回來這樣對我到底有什麼意思。”
她說到這覺得人真是年紀大了,眼眶都容易酸。
一側的眼淚接二連三地忽然從臉上滑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
江轍手上沾到她滾燙潮濕的淚,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又像被人狠狠往上揍了一拳,悶得難受。
時間的藤條在他背上鞭撻,滲進骨髓裡的疼痛讓他慌亂不堪。
他們分手時,她都不見得有哭成這樣。江轍突然意識到她現在止不住的難過,都是因為自己的出現打擾了她。
他本就不擅長哄女孩,以前都是被哄的那一個。
現在回頭想想,他們之間,總是陳溺在遷就他的胡攪蠻纏和玩樂心態。
有多少個大清晨陪他突發奇想喊起來看日出,又有多少次讓她在不擅長的場所裡玩樂作陪。
內斂文靜、不愛引起彆人注意的陳溺,在那時總是無條件願意順從他,向他妥協,迫使自己大膽、公開而熱烈地表達愛意。
江轍伸手擦她臉上的淚,前一秒還緊逼不放的樣子蕩然無存,慌忙無措地呢喃“對不起”這幾個字。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一個人走,我一個人走了好久好久。”她側了側臉,避開他撫向自己臉頰的長指,“後來你陪我走了一段路,我也想過走不到最後,大家會散。”
他們之間實則說不上誰陪誰。
你情我願的放縱開始,隻是中途發覺愛不對等,她終於強迫自己及時止損。
“我偶爾想你,偶爾煩你,一晃也打發了這麼些年。”她移開視線,摸了把淚把話說完,“但我沒有再想過去愛你了。”
他喉間艱澀:“可我們以前———”
陳溺笑了一下,語氣漸漸冷靜:“以前算你的年少輕狂,我的一時興起。”
沒人比她更狠心,江轍懷疑她知道怎麼說才能往他心口插上一刀,所以才沒有顧忌,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你當初跟我在一起,隻算一時興起?”
“嗯。”她不想表露不耐煩,但字句逐漸刻薄又不留情麵,“要我說得再明白點嗎?你當年……在學校很出名,我隻是想試試和這樣的人談戀愛是什麼體驗。”
她沒有遲緩地評價:“和你談了一段,也就那樣。”
畢竟那是一段不敢對未來有期待的、隨時看得到儘頭的戀愛。
江轍對那時候的自己沒辦法反駁一個字,一顆心被她捏的稀巴爛也不甘願放手:“那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不想。”
她的確再也沒有找到過一個像他那樣的人。
高三時再次遇見的頑劣大男孩,渾然天成的放浪不羈。哪怕打扮得再酷再拽,也是個會注意避開盲道停車的乖乖仔。
長相鋒芒淩厲,氣焰放肆混痞。
這樣的江轍,確實在那個春夜很吸引陳溺沉悶的十七年。
以至於這麼多年哪怕是去趟電影院,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也急著湧出來。
在他公寓陪著一起看恐怖片,說好的會幫她捂著眼,卻總在最恐怖的時候騙她睜開,最後嚇得人往他懷裡鑽才罷休。
偶爾去他教學樓陪著上課,被教授點名時,他偏要舉起她的手,在諸多同學的起哄聲裡懶洋洋地喊著“到”。沉甸甸的藤蘿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悶熱帶著蟬鳴聲的午後,他把人拉到樓梯口接吻。
從來都是沒個正形的浪蕩樣子,但也會脆弱著靠在她頸窩,頹喪地牽著她的手。
陳溺不是沒想過再回到那時候……她本來就是不容易被打動的人,遇見他時正當年少青澀。
和太驚豔的人交往過,之後就更難看見彆人的好。
她沒再談過戀愛,隻是因為無暇顧及私人感情問題。
普通家庭的孩子沒有太多試錯成本,畢業之後她忙著考公、工作。這兩年好不容易事業穩定了,他倒是突然回國了。
可她一直在往前走,會懷念,但不留戀了。
也許重來一次,她或許還是會重蹈覆轍。
好在人生一直以來也隻有一次,不會給她第二次這麼難過的機會。
那天把話說完,陳溺身邊好像又回歸了以往的平靜。
中間倒有一次實驗室裡的科員在采沉積物時的ROV(水下機器人)出現問題,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避開,來處理的並不是江轍。
她和李家榕的謊話敗露後,潘黛香倒是打了個電話來:“你李嬸啊就是死腦筋,我把女兒借給她拍兒媳照她還不樂意!”
當初決定和李家榕撒這個謊,不說鄰裡,但兩家父母是互相參與出謀劃策的,為的就是李嬸能安心去治病。
“現在好了,人是去了瑞士。”潘黛香碎碎念,“可她還真惦記上你做兒媳了,老讓家榕來家裡蹭飯,還總寄些那邊的特產過來。這老李婆,是真想跟我做親家了!”
“……”
說著說著,潘黛香又在旁敲側擊著她和李家榕有沒有可能。
她想得很矛盾,一方麵覺得知根知底。但一方麵又想著兩個人都在同一個單位就職,萬一談不攏,反倒傷感情。
“媽,彆想這些了。”陳溺不太在意地把話題扯開,連帶著也避開她說到下個月是否有時間相親的事。
她確實沒時間,工作忙得停不下來。
環境監測局的科研院不多,陳溺除了要攥寫每一年的海洋環境公報,還有帶實習生完成一個科室至少三篇sci的論文業績。
好不容易閒下來,躺在陽台藤椅裡拿著Kindle看書時,才看見路鹿給自己發的消息,伴隨著點小心翼翼的詢問:【小美人,明天你會來吧?】
說的當然是她的婚禮。
陳溺指尖停在屏幕上良久,點了一個字:【嗯。】
路鹿的婚禮在安清市舉行,陳溺買了當天的機票過去。
再回到一座熟悉的城市,總是不免想很多東西。會想大學附近的美食街、咖啡廳有沒有變化,但總歸不會特意過去看看。
婚禮在郊外一座酒莊舉辦,陳溺遞過請柬,進園林的時候正好看見大家隨禮的名字。
還是大學時候那群人:項浩宇、賀以晝他們。當然最裡麵那一桌還有幾個路鹿在大學時候的好朋友。
路鹿穿著白色婚紗在門口迎接親朋,她戴了假發,遮掩了短發,盤在腦後。還是張小娃娃臉,和身上的打扮有些維和。
但新娘子哪有不美的呢。她身邊鶴立著她的新婚丈夫:卓策。
男人一身正裝,領帶係得一絲不苟。
看上去玉樹臨風,年齡要比他們都大幾歲,他給人的感覺是嚴謹不失風雅的商業精英。
“小美人!”她看見陳溺時,眼神總算有點光。抱怨了一句,“一個上午到現在,我臉都笑僵了。”
陳溺禮貌向她身後的男人點點頭,把禮物給她:“恭喜。”
“你怎麼還準備了禮物啊,太費心思了。”
陳溺一本正經地壓低音量:“是雙跑鞋,幫你逃婚的。”
“啊?”路鹿還是個小愣頭,反應慢半拍,任她說什麼就信什麼。表情立刻糾結起來,有點快哭了的意思,“溺溺……可是我不能跑。”
成長就是在你不喜歡的婚禮上準備一雙跑鞋,但你依舊會乖乖戴上婚戒。
聯姻這種公司與公司之間互惠互利的事,陳溺不懂,但也大抵明白商人之間的潛藏法則。
她沒預料會把人弄得那麼難過,忙打開禮盒:“騙你的,是「落日飛鳥」的典藏版專輯合集。”
一旁的卓策往她們這看過來。
路鹿對上他視線時板著臉,語氣儘量嚴肅,吸吸鼻音:“我送一下我朋友過去。”
“我們的賓客名單是我哥幫忙擬的,你的位置應該是跟他們排在一桌了。”說到這,路鹿擔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江、江轍哥還沒來,如果他也坐那桌的話,你就換到白玉玫瑰那一桌,那桌是多出來的,都是些散客。”
她避之不及的樣子讓陳溺覺得有些好笑,“嗯”了聲,問她:“項學長他……”
路鹿急忙開口打斷:“他挺好的,是我以前不懂事!都過去了。”
她急著粉飾太平,好像那時候的暗戀心酸都是一場夢。
“知道了。”陳溺推著她回去時,又從包裡拿出兩張創口貼,“找個休息的椅子貼一下,你的水晶鞋磨腳了。”
酒莊的大廳堪比四星級酒店的麵積,豪華大氣,光是陳溺眼睛能大致數清的就有二三十桌擺在紅毯兩邊。
她人還沒走過去,項浩宇他們那幾個人就大聲喊著她名字。
明明都是一群事業有成的大男人了,湊在一起卻還是嘻嘻哈哈的少年團。
陳溺錯眼看見一個高挺身影從偏廳門那進來,她下意識想去路鹿剛才說的那一桌,剛轉過身,不留心撞上了侍應上端來的香檳。
“不好意思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弄濕您衣服了。”
這種場所的侍應生服務意識都很強,立刻帶著陳溺去了洗漱台那找來了吹風機,嘴上還一口一句抱歉。
“是我不好意思才對,沒認真看路,給你們增加工作麻煩了。”陳溺接過她手上的吹風機,讓她去忙自己的事兒。
外頭已經在放煙花,她這個角落卻很冷清。
陳溺今天穿得很簡單,鵝黃色長裙,白T打底衫。香檳倒在了她小腿那,洇濕了裙角和帆布鞋裡的襪底。
她吹完裙角,正要低頭脫鞋時。一雙手托起了她的腳,幫她把鞋脫了。
江轍半蹲在她身前,低著頭,脊背稍彎,後頸的襯衫領口下露出幾截削瘦骨骼棘突。
陳溺愣了一下,試圖把腳收回來。
男人巋然不動,手上幫她脫下襪子的動作也未停。又有一段時間沒見,江轍整個人不像之前的不可一世,反倒有幾分無力感。
“陳綠酒。”他許久沒這麼喊她,抬眸沒什麼情緒地說,“錯的是我,你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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